很多年前,他遇见锦萱,一遇见他就知道,她是他的劫数,永远挥之不去。。。
当时他的父亲墨齐已经是位极人臣,把持朝政十多年,已精通卜算闻名于天下,王上借寿诞之名,让他的父亲卜算一下寿命,还能活多少年,墨齐受世外高人指点,不能替王上卜算寿命,方可尚有一丝生机,墨齐只好直言,算不出来,见风使舵的小人进言,“既然司徒大人算不出来王上的寿命,这就是欺骗了王上,就应该受惩罚,应当斩首示众。”
也有官员劝王上三思,一旦墨齐斩首示众很有可能引起兵变,墨齐的门生遍布朝堂军队。 王上格外开恩,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下牢狱受惩罚。
墨齐已年过六十,早年替先王南征北战, 戍守边关,风吹雨打,早就落下一身病痛,去牢狱简直与死没有区别,王上这是一心想往死里整父亲的,作为儿子,墨染不愿让父亲老死在狱中,百般打点,周旋,与父亲交好的官员都怕惹火上身,祸及家族,都不愿插手这件事, 墨染寻不到救父的办法,在绝望中有人私下告诉他,王上虽一心想除掉墨齐,但也有男人的通病好美色,沉迷于声色,想办法寻个绝色美人,送上王上的床榻,或有转机。
墨染走投无路,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当夜,月亮发出冷冷的光辉,寒气似骨,他只身策马从都城出发,前往盛产美人的江都,寻找美人。
抵达江都之时,已经是黄昏了, 江都被鲜艳的夕阳笼罩着,美不胜收,墨染没有心情欣赏这美景,匆匆住进一家客栈,并询问小二,“哪里可以找到美人?” “美人?这很好找的,当然是烟花之地,最有名的当属红袖招啦。”
江都城西,一条名为朱雀大街的长长花街,两旁的亭台楼榭,白日里清静安宁,一入夜就是灯红酒绿,杨柳依依, 万花灼灼, 笙歌艳舞,穿过江都的玉带河蜿蜒缠绕,令这人间仙境笼上了轻纱一般,好一个脂粉美景,倍加让恩客们迷了眼,流连忘返。
骏马香车相继而来,都停到了规模最大的红袖招大门前, 恩客们都携奴仆登门,准备在这里一掷千金买醉。
墨染身穿锦衣华服只身前来,前往这个寻美人的地方。走进门便得到极好的接待,由一位娇俏可爱的黄色姑娘一路引领坐上了一个雅座,有人用琵琶弹 “阳春白雪”,台上有舞女在跳霓裳羽衣舞,足尖点地,扬袖旋步,衣袂飘举。容颜如花,腰肢纤娇,算是美丽妖娆了,墨染轻声问道:“这是花魁?”那黄色姑娘轻笑答道:“不是,这只是一般的美人。” 黄色姑娘退下后,又有五位舞女出来,跳掌上舞。
男人们都喜欢看美色,他们的怀里都搂着,抱着个美人,有着黑鬓鬓赛乌鸦的鬓儿,翠湾湾似新月的眉儿,银盘的脸儿,玉纤纤葱枝手儿。。。一边用嘴喂酒,一边卖力挑逗,兰麝香薰,环佩声叮当作响,墨染浑身不自在,忽然从牡丹富贵的屏风后,走出来了个抱古筝的白衣女子,衣着素净淡雅,柳眉丹凤眼,细细的,长长的,眼梢微微的向鬓角挑去,睫毛又黑又密,使眼睛围着云雾一般,朦朦胧胧的,显得人神秘,诱人。。。 满堂喧哗起来,她出场并无一言的客套话,已端坐在琴台之前,谁也没注意到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调好琴弦,只盈盈一便素手抬起弹琴,一首大家都很熟知的古曲“春江花月夜” ,正是因为熟曲,更要显示出弹奏人的琴艺是否达到炉火纯青,是否让人引人入境。 满堂人都陶醉于琴音之中,琴声里有一幅鲜明美人的风景画:幽泉子自山间叮当流出来,汇成一泓碧玉般的深潭,水潭里荡起一层层细碎的涟漪,水中摇曳着一轮金黄的明月。。。 满堂人莫不听音而忘音,墨染只觉得心旷神怡,神志明灭间似真似幻。他细细端详她的脸,发髻上只插一根玉簪,脸上倒贴了花钿,眼如秋水。 “这是谁?” 墨染询问身边的小厮,“这当然是花魁锦萱呀!” 有这么素的花魁?看起来有种病态之美,身形过于娇小单薄。
墨染有了兴趣,窗外的月光照亮如白昼一样,没有风,但寒气似骨。 墨染喝尽杯中的桃花醉,有些觉得醉了,唤来老鸨,“我要台上那位姑娘,开个价吧。” “公子,台上的姑娘可是花魁,而是她今夜已经有客人要陪的,您要插队的话,要付五两白银的。”老鸨手帕一飞,娇笑答道,“这是十两白银,拿去。” 老鸨虽是徐娘半老,但仍是风韵犹存,历练多年,插科打诨不在话下,当即唤来侍女引墨染到锦萱的房间等一下。
她的房间跟她的气质一样,素净淡雅,只见窗下案上设着笔砚,是上好的橙泥砚,书架上放满的书,倒不像姑娘的绣房,像是公子的书房了,茶几,床榻,桌凳都是素色的。锦帐中吊着一个鎏金镂空银薰球,正发出一阵阵幽香,锦萱小步进了房间,取了桌上的夜光杯, 斟满一杯昆仑殇 ,敬墨染,其味道芳香甘冽,每个恩客在锦萱房中留宿时都有这酒助兴,墨染没有碰这杯酒,开口说道:“我来这里,是寻找美人的,我想赎你的卖身契,跟我走吧,你的气质很独特。” 锦萱灿烂一笑:“谁都想赎我的身,但是谁也没有成功过。” 脸上满是笑,眼中却满是哀伤。
厅堂里依旧一片歌舞声,敬酒与挑逗声不绝于耳,恩客们都在沉沦着这无尽的迷醉中。。。
“我不一样。”墨染当即唤来老鸨,询问锦萱的卖身契事宜。 老鸨见怪不怪,但想留下锦萱,不愿放锦萱离开,含笑答道:“锦萱可是咱们的头牌姑娘,想赎身的话是黄金五十两。” 黄金五十两虽然是巨款,但对于墨染,墨家在朝堂多年的经营,为了救父亲,墨染毫不犹豫付了足够的黄金,老鸨取来锦萱的卖身契,墨染当着锦萱的面烧了它,这一刻,锦萱就是自由之身了。 锦萱看着这一地的灰烬,满心不知滋味,不知道等待自己前方的道路是凶还是吉。
“今晚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就跟着我回王都吧。” 墨染说完退出了房间,留着老鸨跟锦萱话别,老鸨拉着锦萱的手,含泪笑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筳席,这红袖招的姑娘来来回回也走了几拨,你是最出彩,最吃苦的姑娘,你也终于做上了头牌,” 还未笑完,眼泪就掉了下来,老鸨忙用手帕擦拭,“你也终归要离开的,我只盼你能嫁人生子,安稳度过余生,我这一生,见惯了姑娘们身不由己,委曲求全,这香囊你收好,赠与你,若是平安喜乐,永远别打开,若遭遇不测,就用这个,了却此生吧。。。”
锦萱知道墨染不是真心喜欢她的,只是贪恋自己的美色,才为自己赎身的,墨染确实贪,但为了救父亲,只能把自己的私欲强压心底。
长路漫漫,墨染怕锦萱受累,买了个宽大的马车,车中备好锦被,有时,墨染骑着白马在车外护卫,偶尔人困马乏时,墨染会挤进车中与锦萱相伴。 一路上,墨染陆陆续续告诉锦萱买自己的目的,原来是把自己送上王榻,来巩固家族权势,锦萱没有吃惊,妓女没有一个是好下场的,能进宫侍奉王上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不如为自己赌一把命运吧。在哪里,都是身不由己,在哪里,都是以色侍人,红袖招与王宫没有分别。 这时,锦萱没有动心于墨染,墨染也没有对锦萱动别的心思。
寒冬的午后,阴冷沉闷,寒风呜呜的响着,锦萱这几日困在车中,没有出去透气,又累又虚,身子倒在了墨染的怀里,似睡非睡,忽然惊叫出声:“不要,求你们了。。。” 额上满是冷汗,哭得厉害,那纤细的身躯在剧烈抽动着,锦萱紧紧抱着墨染宽大的背,把脸埋进墨染的怀里。 “做噩梦了?” 墨染一边搂着锦萱,一边擦着锦萱头上的冷汗。“我又见到父亲了。。。”
六岁以前,锦萱是备受父母宠爱的女儿,父母在,家境兴旺,她以为会这样度过一生,但突然某个寒风夹雪的夜晚,她被奴婢叫醒,“小姐,你躲在供奉祖先的供台下面,别出来,也别出声。” 年幼的锦萱躲在供台下三天三夜,从细缝的光线中往外看,府中火光冲天,厮杀声,尖叫声不绝于耳,刀光剑影,满眼都是血红色的残影,父亲站在庭院中,狂风吹破了父亲的衣衫,怒吼声淹没在风中,神情绝望心死,一个黑衣男人用一柄雪白的剑刺穿了父亲的心脏,锦萱的小手死咬嘴唇,不敢哭出声来,那黑衣男人看父亲的眼神永远不会忘记,那是满含兴奋的眼神,显得阴险狡诈,暴风雨冲刷着这一切,锦萱从此害怕下大暴雨的日子,每次下暴雨,就想起了这一幕。 雨足足下了三天,她从供台下爬了出来,府中已是遗址,处处都是尸骸, 父亲倒在地上,眼睛还是睁着的,母亲的尸体在房中床上找到,满是鞭打,强暴的痕迹。。。六岁的孩童站在母亲的床前,身体抖着不停。
“所以你去了红袖招?”“也不是。”她太年幼了,也被人收养过,被性侵,后来又卖了人贩子,最终卖给红袖招。 锦萱这一生可能都没有归宿吧,如今被赎身,也是要进宫承欢。。。 墨染的心揪了一把,不愿再看锦萱的眼泪,他也是要将她再往黑渊中推一把的人。
当晚正下着暴雪,狂风卷着雪头,呼啸着,翻滚着,遮天蔽日,他们入住一个客栈里,客栈外,满是梅花树,梅花喷红吐翠,风摇花枝,幽香诱人。 墨染喂好了马,正想带着锦萱去歇息,一抬头,她正立在梅花中,一身白衣印在宛如片片彩云的梅花中,夜露风寒,本想开口唤着她回屋,只听一声叹息“命该如此,梅花香自苦寒来,希望我能够跟梅花一样有好运吧。” “走吧。” 锦萱乖乖转身,去客栈吃了一大碗羊肉泡馍补充体力后,步上楼梯,洗漱安歇了。
次日继续上路,途经小树林的时候,只听车外有刀剑的撞击声和马蹄的嘈杂声,警觉的墨染迅速翻身而起,并把锦萱按住:“呆在车里,别动,我去看看。” 原来是几个地痞无赖,想讹点小钱花花,墨染不愿纠缠,只想速战速决,给了二两银子解决问题,可是锦萱不知状况,掀起窗帘往外看去,准备离开的几个无赖看见,惊为天人的锦萱,“美人也要留下。” 墨染浓眉拧起,当即拔出剑来,跳下马车,与无赖们斗争起来,无赖们却没有接受正规的训练,但也仗着人多,没几个回合,一群无赖落荒而逃,墨染的身上也有伤痕,锦衣露出点点猩红,锦萱撕下裙摆的布条,俯下身去,为墨染包扎手臂的伤,包好后,轻轻的吻了吻伤痕,“如果我不是烟花女子,你不是名门公子,我们会有未来吗?从来没有人会为了我,而动手打架的,只有无尽的性侵。。。” 锦萱转过头去,不愿再看墨染的手臂,小脸毫无血色,声音已经哽咽了。
她的一生,苦难如影随形,红尘女子本就没有安稳度过余生的自由,从来不曾想过,有人能护她周全,他也给不了她想要的安稳,他刻意转过脸看向车外,不予理会,冷风吹开车帘,吹开了一个古老的诅咒,永生都解不开,他将用毕生的时光来赎
她被留在府中,准备三个月后的进献。 这三个月,有人来教宫廷礼仪,有人来教人情世故。 而别的东西需要墨染亲自来教了。
屋外严冬的朝阳透过死气沉沉的迷雾显出来了,墨染和锦萱围茶几而坐,墨染肃容看着锦萱,指着右边的书架:“这些是孙子兵法,黄帝内经,素女真经,你的战场是宫廷,要上位,必须要跟其他的美人争宠,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但血光凶险不亚于战国七雄的斗争,王上十五岁登基,现已四十出头,行事都是出人意料,阅女无数,这是心战,你若失了自我,就已经输了,这些天你要多看。” 锦萱定定望着书架上的书,点点头,“色衰爱弛,我们没有办法抗拒衰老,但可以尽量延缓它的到来,素女真经中细致描绘女子的生理,你可以照它的解释调理自己,最重要的是房中术,我们一起来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