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国祈历三年十一月，注定是一个被载入璇国大事纪年史的一个月。

自这个月开始，那位传闻中不务国事，荒淫无度的少君主开始一头扎在政务中。

上至朝堂，下到民间，每一件事他都亲力亲为。这让那些看着俞群青长大的老臣们一个个感动的痛哭流涕。

俞群青整个十一月都埋在奏折里，最高纪录是保持三天不合眼。这种状况，连一旁的燕雨看了都害怕——害怕俞群青一个过劳直接猝死。

本来应该是没有这么多的，偏偏俞群青革了几十个大臣，朝中官位一下有了极大空缺。

璇国每年两次的选官考试是在春秋两季，但鉴于俞群青的行动太过震撼，这一年破例又加了一次。

于是他的桌子上，摆了百来封折子，都是关于选官和考试的。

短短一个月，俞群青累病了三次。而且就算在病里，俞群青也一定要批奏折。

俞群岚和俞婉来看了他好多次，每次来，他不是在批奏折，就是在拿奏折来批。

原定他忙完这一阵就该休息一段时间了的。

偏偏璇国好像格外钟情冬季，大事情全排在这几个月。

前不久祭祖刚过，这几天又说要去冬猎了。

俞群青瘫在满地的奏折中，听着下面人报告的冬猎事宜，终于忍不住抓起旁边一本书砸了过去。

“靠！谁家冬天打猎？搞我呢？！”

那小宦官当即吓得跪倒在地，俞群青其实没有这么大脾气，现在这样完全是因为长期的睡眠不足。

自从陶易那件事情，俞群青就没睡过好觉。最近有燕雨守在身边倒是能睡一段时间了，但也只是一小会儿。

将近一个月都处于睡眠不足和高强度工作的环境，任他是铁打的身体都熬不住，更何况俞群青不是。

本来想一口回绝冬猎之事，偏偏朝中那群老家伙一口一个“规矩不可破” 、“冬猎是为了来年的国运祈福”，搞的俞群青压根不能拒绝。

因为他一拒绝了就会变成是不愿意让百姓平平安安。

不得不说，封建迷信真的很要命啊！

于是俞群青妥协了。

在冬猎前几天，他把所有没处理完的奏折都一并扔给俞群岚，而自己则是关在屋子里不分昼夜的睡觉。

他这样子，像是恨不得吃饭都在床上吃。

但说是这样说，俞群青根本不能安稳的入眠。

一闭上眼，他的面前就映出一片血红，猩红的血液一直蔓延到他脚下。

周围人声阴森森的响着，男女声都有，每一句都是对他的谴责与诘问。

他总是会哭到呼吸困难，太医让燕雨给他煎了安神的药，这样俞群青至少能安静半个时辰左右。运气好时，可以一副药直接支撑到俞群青睡完一觉。

但即使这样，俞群青也不会乖乖喝药。

他发疯的时候，燕雨钳制住他都困难，更别说喂他吃药。

要么喂俞群青吃药，要么一掌切晕他。

燕雨选了前者，于是含了一口药汤，强行给他渡了进去。

好在这办法是管用的，不过燕雨也不敢告诉他就是了。

曾经他天真的想：下次找后宫的某个娘娘来喂药吧。

可那些妃子看到俞群青这样子，全都吓得花容失色，更别说喂药。

其他人连俞群青正常时都不敢碰他，更别说碰发疯的他了。

燕雨安慰自己：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临行前一晚，俞群青还是早早的便睡下，这一晚他也难得安详，燕雨只喂了一次药，后半段就好像没有发疯的征兆了

过路的清风推开了窗，燕雨感到一丝凉意，走上前欲将窗户关上。

他手刚放上窗框，外面就传来一声不明意义的低语。

只见燕雨面色一凝，张口回了一句。

但他吐出的每一个字节都绝不是被人熟知的任何一种方言，只像是无意义的梦中呓语。

燕雨说了一句话之后就没有继续下去，之后一直是另一个声音在说话。

他们的样子像极了卧底交换情报，他们所说只有对方能听懂。

良久，燕雨终于还是关上了窗。他缓步走到房间摆置的火盆旁边，扒拉了一下盆里烧红的碳，远远的望着在床上躺着的俞群青。

那一刻，他心里五味杂陈。

俞群青难得一夜安睡，竟是罕见的赖了一会儿床。

他下床时看着围着的一群宫女，嘴角抽了几下：“朕不是早就嘱咐过，不许来助朕更衣吗？”

前面带头的掌事宫女闻言跪下，声情并茂的劝导：“王上息怒啊，只是冬猎兹事体大，实在不可以随意穿着了事。”

“啧……”俞群青强行按下心里的抗拒，硬着头皮让宫女给自己换好了衣，束好了发。

一个长相稚嫩的小宫女怯生生的端着一面镜子凑到俞群青面前，但后者看到那面镜子的一瞬间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反手将其扫到了地上。

只听“砰朗”一声，燕雨迅速冲了进来，看到的却是一地的镜子碎片、跪在地上的宫女和脸色发黑的俞群青。

燕雨内心清明如镜——俞群青没由来的讨厌反光的物品，这些宫女多半是给他看镜子了。

俞群青强忍住打人的冲动，低声吼道：“给朕滚出去！”

那掌事宫女忙不迭带着自己的人跑了，剩下燕雨替她们收拾这一地的碎片。

最后一片碎片被燕雨扔了出去，俞群青把他拉到自己面前，莫名冒出一句：“你，看我这身有什么不妥没？”

燕雨连忙垂眼：“属下怎敢直视王上尊容？”

“让你看你就看，磨磨唧唧的。”

燕雨这才抬起眼认真的打量俞群青的装扮。

俞群青身上正穿着加绒的藏蓝色劲装，乌发第一次用发带束了起来，额前碎发齐齐的分了两边，其下配了一条黑色红边抹额，上边用金线纹了浅浅的龙纹。

此人本有三分女相，这般装扮下来，竟是英姿飒爽，像极了说书人口中的江湖大侠。

哪有什么问题？要真有，也是这样一套装束出街会迷倒万千少女。

燕雨一时看得痴了，好一阵才缓过来。察觉自己失礼，赶忙抱拳回复：“王上龙章凤姿，无可挑剔。”

俞群青听没问题，点点头就越过燕雨出了门。对于燕雨盯着自己看了老半天这事情，他完全不在意。

反正自己也看了他挺久的，扯平了。

冬猎队伍已经准备就绪，就等俞群青了。

一众王公大臣在瑟瑟寒风中杵着等了俞群青许久，终于是等到了没有时间观念的某人。

只是俞群青没想到，俞婉也要去冬猎。

他和俞婉俞群岚擦身而过，点了点头当做打过招呼了，各自进了马车里。

俞婉和俞群岚共乘一车，车内温度比外界高了不知道多少，可气氛却是比冰窟还冷上些许。

他俩面对面坐着，俞群岚擦拭着手里的长剑，突然像个老父亲一样对俞婉说：“婉儿和群青都长大了啊，大哥也终于可以放心了。”

俞婉抿嘴一笑，像是客套一般开口回答：“那可全靠了二哥啊，若不是他，婉儿只怕现在还是那刁蛮公主的样子。”

那把长剑被俞群岚竖起，他将剑横在自己眼前，剑面上映出自己的双眼。

他隔着这样一把森然的长剑看着俞婉，对方仍然带着端庄的笑。

“那是，我可这辈子没想到群青会有如此争气的时候啊。”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