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齐就这样看着,他看着刚刚那个侃侃而谈的人孤零零的趴在自己的血液当中,显得是那么凄惨。
周围聚集了一大群人,大家围着陶易窃窃私语,可没有一个人想要动手帮帮这个可怜人。
马车从他身上碾过,他的手指被活生生碾断,整个人因为剧烈的咳嗽而不断的抖动。
明齐全身上下的血液仿佛冻结一般,那不是寒风入体导致的冰冷,那是从内到外,发自内心的寒冷。
陶易好像感觉到了明齐的目光,困难的朝他方向看过去,虚弱的吐出几个字:“你没事……太好了……”
一时间,周围的人都看向了明齐,他们的低语中,似乎充满了对明齐的谴责。
明齐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在一瞬间蒸发,无力的瘫软在地上。双手死死的捂住耳朵,十指插进散落的长发间,显得有点神经质。
燕雨赶到的时候,明齐还是那个姿势坐在地上,周围的人早就散了,而陶易也没了呼吸。
血腥的现场吓到了俞婉,她捂着嘴转身呕着,而燕雨像是没看到一般径直走到明齐身边蹲下。
“王上?”
燕雨甫一出声,明齐像是受到了刺激一般,惊恐的看向他,转而大声尖叫起来。
尖叫声再次引来了一众围观群众,燕雨没有办法,只得劈到了旁边草棚的柱子。
这一举成效不错,周围人被吓到,纷纷散逃。但明齐,停止尖叫之后却开始止不住的抽泣。
就这样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明齐像是挣脱了梦魇一般,脱力倒在燕雨怀中。
后者反应过来想把人扶起来,但明齐却清醒的比他更快。
明齐撑着燕雨站起身,凌乱不堪的发丝掩住他的双目,这让燕雨很是怀疑他到底能不能看清楚。
明齐用行动证明了:他能。
他一步一步走到俞婉面前,步子走得相当慢,但不知为何就是有种震慑力,吓得俞婉连连后退。
但最后俞婉还是被明齐攥住了手腕。
没有解释,明齐直接拉着俞婉就进了刚才那间勾栏。
他直挺挺的向前走着,在他眼中,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皆为虚妄。
来到孙义面前,明齐二话不说直接把俞婉扔到了他面前。
俞婉抬起头,二人目光恰好对上,在短暂的寂静之后,俞婉哭着便跑上了街。
燕雨还在后面给二人善后,明齐却已经走到他身边。
“外面那个人,给朕厚葬了,至于俞婉,把她拉回宫。”
明齐用只有二人听得见的声音嘱咐着,这也是他第一次自称为朕。
或许别人没看到,但明齐真真切切的看到了。
他看到满脸血污的陶易,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口型对他说了一句“谢谢”。
轻飘飘的两个字,却像是千斤重鼎一般砸在他身上,压的他再站不起来。
所以他要完成这个可怜人的遗愿,要还他一个太平盛世。
在他自称为朕的那一刻,二十一世纪的明齐就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璇国上任三年的君王——俞群青。
于是第二天,俞群青乖乖的去上了早朝。
底下的大臣见他衣冠不整,连发都没束,不免低语议论起来。
果然,这样的情景持续了没多久,一个大臣就站了出来。
看站位,是个武官。
“王上,您贵为一国之主,衣着样貌皆是代表了璇国,不可儿戏。况且昨日……”
龙椅上的俞群青像是根本没听他说,兀自站起身,下台来到了他面前。
殿中大臣一时间摸不透俞群青的想法,一时间静默不语。他好像就是等这一刻似的,在一片寂静中开了口:“渊王郑无肃,先王在世时因为国立下赫赫军功得封王爷及大元帅,掌管外征事宜。”
郑无肃听是说他,连忙跪下:“臣不知王上何意,还请指明。”
……
俞群青盯着跪在地上的郑无肃,默了几秒后开口:“近两年来,郑无肃利用职务之便,中饱私囊,私吞军饷,培养私兵,甚至与别国联合打算谋反。郑卿,你可认罪?”
一语落定,偌大的殿上霎时间鸦雀无声,跪在地上的郑无肃更是气都不敢喘。
他不知道自己的秘密是如何败露的,抱着侥幸的心理狡辩:“王上,你听臣解释!这一定是有人污蔑了臣!臣对您可是忠心不二啊!”
俞群青蹲下身去和他平视,语气里面充满了不屑:“你这意思是说,朕的情报有误?”
对方连连点头:“王上,一定是哪个王八蛋误传的谣言,您断不能轻易相信啊!”
俞群青还没开口,旁边站着的俞群岚倒是先站出来了:“渊王好大的口气,你说的那个王八蛋就站在这里,不知有何高见?”
郑无肃闻言震惊的看着俞群岚,视线在他和俞群青之间反复徘徊,一时间竟不知道要向谁解释。
“若不是贤王前日来给朕进谏,朕还真不知道郑卿你可是野心勃勃啊。”
他嘴上这样说着,其实事情的真相是他昨晚连夜去到俞群岚府中询问朝中大臣有谁不对劲。
而俞群岚也只是随口一说那个郑无肃不太对,他就派燕雨夜里潜到渊王府找证据。
好巧不巧,还真搜到了。
俞群青接过燕雨递上来的几张信纸,在郑无肃眼前晃了两下:“这上面是郑卿和苍国一个王爷的计划,计划……起义篡位。”
苍国是江南地区的大国,世代与璇国交好,现任君王和俞群青更是从小便和俞群青认识。
而这些信件是那个王爷和郑无肃秘密往来,只怕是这两人要一举篡了两个王位。
郑无肃百口莫辩,因为这些信件上,有他的私印——他为了免去过关的检查,特地印下自己的私印,说是给远方亲戚的家书。
此刻他没有办法,只得抓住俞群青的衣角,不停求饶。
俞群青听得腻了,站起身抽出了旁边燕雨身上的佩剑,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刺入了郑无肃的身体。
鲜血溅了他一身,周边惨被波及的大臣气都不敢喘,吓的脸色苍白。
那郑无肃死前仿佛还想说些什么,但无奈被补刀的燕雨一下抹了脖子,一句话也没说就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俞群青像没事人一样,接过一旁宫女颤颤巍巍递上的帕子,擦干净手之后就坐回了龙椅。
大殿上的尸体很快被处理好,俞群青脸上的表情就像是谁欠了他五百万一样,文武百官也都脸色发青不敢说话。
好在这一趟像是把俞群青累着了,随便又说了两句就退了朝。
正当百官猜测俞群青是不是一时间脑子抽风才想起来自己是个君王,要处理朝廷中的奸臣时,俞群青就用实力狠狠抽了他们一个耳光。
接下来的几天俞群青都没上早朝,但是却开始处理以前看都不看的奏折。
他一上手,朝中百官,贬的贬,流放的流放。情节严重的,直接午门问斩了。
少君的觉悟,一时间感动的那些忠臣连连感叹上天开眼,在家中烧香拜佛,跪谢菩萨保佑。
奸臣也在烧香拜佛,不过是在祈求俞群青不要查到自己头上。
从此朝堂之上无人敢多言,生怕上面坐着那位一个不高兴把自己头给砍了。
俞群青也因此得了个诨号——冷面判官。
不光是俞群青,就连永乐公主都从以前的刁蛮任性,变成了如今的知书达理。
这让那些唯物主义的人开始相信玄幻了。
自家弟弟开窍,俞群岚当然高兴极了。找个闲时间,拎着一盒俞群青爱吃的点心就冲王宫去了。
俞群岚到时,俞群青正伏在案上看奏折。直到俞群岚走到案前,俞群青才发现有人来了。
俞群岚把刚要站起来的某人按回座上,略带嗔怪般说道:“群青怎的这般不在乎身体?你看看你,黑眼圈都重了。”
俞群青下意识摸了一下眼下,继而笑笑:“这不是事情太多了吗,一时间要忙的比较多。不过还得多谢岚哥了,要不是你,我现在估计还被奏折埋着。”
俞群岚手抚上了对面那人的头,像个老父亲一样感叹:“群青终于长大了,岚哥也放心了。不过不要勉强自己,有什么不会的就来找岚哥,知道吗?”
“知道了!谢谢岚哥!”俞群青像个小孩子一样对俞群岚笑笑,后者又揉了他两把,这才离开。
他这一走,刚才盈满亲人之间幸福气息的房间骤然冷了下来。
俞群青打开食盒,里面装着几盘精致的糕点,一看就知道废了不小功夫。
他浅尝一口,权当吃过了。剩下的那一盒,全被他赏给了燕雨,而他自己则是继续看奏折。
燕雨偷偷的注视着俞群青,一时间心里不知作何滋味。
别人不清楚,但他再清楚不过,俞群青这两天几乎就没睡过觉。
不是他不想睡,是他根本就睡不了。
那天俞群青睡下,燕雨照常在院里巡逻,可到半夜,却被俞群青房里重物落下的声音惊动。
他赶忙冲进房内,却看到衣衫不整的俞群青正手慌脚乱的翻阅着桌上的奏折,看起来是想要批阅的样子。
由于他的手脚不利索,桌子上的书卷被他扫落了大半,想必刚燕雨听到的声音便是书籍掉落的声音。
俞群青这样子可不像是能正常处理政务的样子,燕雨赶忙上前去拉住他。可这人好像没感觉一样,嘴里不知喃喃着什么,另一只手还在摸索着准备去拿笔墨。
燕雨没办法,只好将俞群青整个人揽入怀中控制住他。
这一揽,燕雨终于听清了俞群青嘴里说的是什么。
他说的,是“对不起”。
燕雨当即想到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可就这么一个乞丐的命,真的可以撼动这个君王纨绔的本性吗?
俞群青在燕雨的安抚下睡着,他看着俞群青,心里竟然涌起了几分怜悯之心。
他怕俞群青再发疯,于是整夜都守在俞群青身边。
事实证明他这个决定是对的,那一晚……不,准确的说是每一天晚上,俞群青都要这样发疯好几次。
要么是发了疯一样的翻奏折看,要么是躲在床角哭的撕心裂肺,有时也会像鬼上身一样,疯狂砸碎房间里一切反光的东西。
每一天,都要闹到快上朝的那一个多时辰才能睡着。
若是俞群青身边没有燕雨,这几天估计每天醒来身上都是伤痕累累。
而燕雨,每天看着俞群青身陷囹圄,好像第一次打心底改变了对俞群青的印象。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个不学无术的君王,竟然会这么脆弱。
在他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察觉不到的地方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