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的光线漫过门缝,先于声音抵达。那不是拖沓的步声,每一下都像皮鞋跟在地板上敲下句点,清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牛津鞋特有的方头鞋跟碾过地板,发出“笃”的一声,短暂的留白后,又是“笃”的一下,节奏均匀得像在丈量距离。
月莎攥着被角的手指猛地收紧。那声音太近了,近得能想象出鞋尖如何顶开空气,鞋跟落地时微微下陷的弧度,甚至能闻见皮革混着消毒水的、属于他的味道。每一声都像敲在她的心跳上,让那原本平稳的节奏突然乱了拍子,一下比一下急,撞得胸腔发紧。
“笃……笃……”
声音在病房门口停住了。月莎屏住呼吸,睫毛在眼下投出颤抖的阴影。她知道那双鞋就停在那里,擦得锃亮的鞋面或许正映着门缝里漏出的光,而鞋的主人,正隔着一扇门,安静地注视着她的方向。空气里的压迫感陡然变稠,像被那双鞋踩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带着恐惧的战栗。
雷金纳德·克雷。这个名字是她从医生护士交头接耳的缝隙里拼凑出来的,一个背负着上百桩悬案的谋杀嫌疑犯。住院这些日子,警察不是没来过,隔着雷金纳德安排的那群眼神倨傲的保镖,苦口婆心地劝她出面指证。
可她哪里敢?那些保镖连穿制服的警察都懒得正眼瞧,她又不是疯了才会硬碰硬。所谓正义,很多时候要看谁的拳头更硬。眼下这局面,明摆着是雷金纳德占了绝对上风。
人类生存法则第一条:永远不要抱有侥幸心理,认清自己是个普通人的事实。
“三天了,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雷金纳德推开门,他倒是不知道自己在她心里已经变成了一只食人虎,这几天他不是没来过,只是每次都遇上了她休息的时间。
“琳妮娅。”
雷金纳德开口时,那尾音带着伦敦特有的、像被晨雾浸过的微沉卷舌,每个音节都裹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呼喊着她的名字。被窝里蜷缩成的一团微微颤抖。月莎知道自己暴露了,身旁的床榻深深一陷,男人掀开被子,烟草味率先绕上鼻尖。
捂热的被窝里空气滚烫,雷金纳德微微眯眼,只见一只鼻子红彤彤的小白兔窝在里面,大大的眼睛晶莹水润,小巧浅粉的手指握成拳头,贴着她那柔嫩似果冻的两片唇瓣。
这般模样的姑娘,若是送进哪个政客的包厢,他在伦敦东区的地盘少说能再扩出几条街。
“明天有趟飞赫尔辛基的班机,票给你备好了。”
月莎从没见过飞机。当初来伦敦,她在货轮底舱蜷了整整七天。两千英镑——够在郊外买栋带花园的小屋,够寻常人家攒上三五年的巨款。可她连那印着航空公司徽章的硬卡纸都没瞥一眼,猛地掀开蒙住头的被子,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颊边,眼睛瞪得溜圆:“你要赶我走?”
受了这么大的罪,还顶着压力得罪了当地警察,雷金纳德还让她走,月莎是完全没有想到。
“你不想回去?”雷金纳德挑了挑眉,倒真有几分讶异。白天离得近了来看,月莎才发现他生着一张不错的脸庞,高耸的鼻梁,深邃的绿眸,厚唇,优雅的西装下蕴藏着危险的暴戾,失控的肌肉堡垒。
“我…”月莎才开口就顿住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回去,就是不甘心而已。嫁错了人,又被他给欺负了,没混出什么就灰溜溜回去,她不甘心。
可要她求这个男人?不如让泰晤士河的水把她卷走。
她那漂亮的眸子漫上了雾气,而此时靠着枕头单手支着脑袋的男人忽然动了。带着枪茧的拇指擦过她的下颌,粗粝的触感让她瑟缩了一下,雷金纳德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往上抬。他笑起来并没有让人觉得温暖亲切,嗓音沉沉:“要留下来也可以,但是你得听话。”
围着他转的女人能从俱乐部排到码头,可那些只会说“是,克雷先生”的木偶,他看都懒得看。但这只小鸟儿不一样——她天生就是金丝笼里只会歌唱的鸟儿,男人用刀枪拼来的江山,总要有只金丝鸟儿镇着,才显得这血火里挣来的权势,真有了点活色生香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