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漫进窗户时,他刚把剧本摊在茶几上,却没看进去一个字。客厅里只开了盏落地灯,暖黄的光圈缩在脚边,剩下的角落都浸在暗里,连窗外的霓虹都像是隔了层雾,亮得没什么温度。
捏着电话,Leslie想打给朋友,指尖按着按钮,却又顿住——说什么呢?说这次交往又失败了,还是出来喝杯酒,话到嘴边,又觉得没意思。最后,还是打给了那个熟得不能再熟的号码上。拨号盘“咔嗒咔嗒”转着,齿轮声在静夜里格外清响,像在数着心里空落落的节拍。
电话接通的瞬间,那头传来的声音裹着烟火气,带着点刚从厨房出来的沙哑:“十仔?吃饭了没有?”
六姐是看着他长大的,说话从来不像旁人那样客气疏离,带着股子亲人般的熟稔。张国荣握着手机,喉结轻轻滚了滚,刚才堵在心里的闷意,好像突然松了点缝:“没……”
“那你有福了!”六姐的声音亮了些,背景里的油锅声似乎小了点,“我焖龙虾呢——早上在街市看见那虾子活蹦乱跳的,须子甩得啪啪响,就想着‘阿仔准爱吃’。晚上就接到你电话了!快回来,等你一起开饭!”
“这么奢侈啊!”他忽然笑了,声音里的沉郁散了大半,连带着嘴角都松了下来,“龙虾多贵呀,是不是有什么喜事瞒着我?”
电话里突然的沉默,六姐收敛了笑意压低声音:“老家来人了。”
以往这种亲人团聚的局,Leslie是绝对不会参加的,更别提他是一个外人。但是今晚,月色惨淡得连空气中都透着压抑的气息,他想再不出去透透风,人就要废了。而且他还没见过偷渡客呢!说不好奇是假的,对岸的消息极其封闭,两岸之间除了偷渡,其他方式是难上加难。
大部分时间六姐都是住在他父母家里,不过六姐在外面也申请了公屋,比起家里的窒息和压抑,Lislie更喜欢公屋那种热闹的烟火气。
十几平米的单元里,一家三四口是常态。木板隔出的“房中房”挂着花布帘,白天掀开当客厅,晚上铺张折叠床就是卧室。墙角堆着铁皮饼干箱,装着换洗衣物和孩子的课本;窗台上摆着几盆万年青,是灰蒙蒙楼群里少有的亮色。傍晚时分,家家户户把煤气炉搬到走廊,豆豉鲮鱼的咸香、蒜蓉青菜的清鲜飘满整层楼,阿婶们一边颠勺一边喊:“阿妹,借点盐啊!”
楼下的空地是孩子们的乐园。男仔们围着旧木箱踢纸球,女仔们坐在石凳上跳橡皮筋,收音机里放着许冠杰的《半斤八两》,声音盖过了远处工厂的汽笛声。偶尔有小贩推着铁皮车经过,“鱼蛋——咖喱鱼蛋——”的叫卖声刚落,就围来一群攥着几毛钱的孩子。
“六姨,这裙子怎么…”
女孩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低头揪着身上的粉格子裙,手指揪着下摆往下拉,小腿绷得笔直,膝盖露在外面,像是沾了什么烫人的东西,“这也太短了,在村里……在村里这样穿,要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的。”
“噗呲—”刚进门的lislie就被逗笑了,扎着两条长长麻花辫的女孩猛地抬起头,一双小鹿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得他整个人都静了下来。
“谁敢!六姨骂死她!”六姐端着冒热气的龙虾砂锅从厨房出来,红油裹着虾壳的鲜香气先飘了满室,抬眼看见Leslie,眼角的细纹瞬间挤成了暖融融的弧度:“十仔来了,快坐,这是我侄女,小红。”
“小红?”Leslie没忍住,又“嗤”地笑出了声,声音里还带着点没压下去的笑意。
那女孩见状立马腮帮子一鼓,辫梢都跟着气鼓鼓地甩了甩,脆生生地冲六姐哼道:“六姨!我不喜欢他!”
“傻孩子胡说什么!十仔人很好的。”六姐放下砂锅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又转头朝着Leslie瞪了一眼:“小红脸皮薄,你别欺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