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曲池。
水碧如油,水静如练。白鹭翩飞,影随波动。
四条龙舟昂首翘尾,蓄势待发。
辰时正已过,竞渡儿及围观百姓吃完早饭,聚集一处。鼓声喧天,香雾缭绕,一炷香工夫后,来自长安及周边各地的竞渡儿便要上场。
广泰楼的伙计们,上了最北边龙头衔穗的船。中间两条涂了青、红二色漆料,分别属于东市杂戏团和西市鱼行。最南边的船,龙眼缀一颗宝珠,是晏居楼家的。
“你看,那边是流苏舟,中间的是青龙舟、火龙舟,咱们这边儿的是珍珠舟……”南岸上,有大人絮絮地教小孩子辨别船只。
南岸上凑热闹的不仅有普通百姓,还有王室公卿。楚楚、萧瑾瑜、冷月、景翊均在其列。他们的穿着打扮,与寻常百姓无异。
难得休假放松,他们是出来玩的,才不要穿官服!同时,也是为了避免惊扰。
而他们背后的皇帝,可就没这么低调了。车驾高起,声势赫赫,金吾卫在外头围一圈,护卫龙体安全。
“今年圣上想的是哪一出?”一些神策军被抽调进护卫队,悄悄抱怨,“往年不都是在太液池里看吗?记得长庆年间,我老爹还给太液池挖了好多淤泥……”
“咳,与民同乐嘛,随老人家高兴呗。”其他同伴怕他们口舌太多,生出是非,无奈打断话头。
北岸那边,不知谁吹响笛音,引来一群蝴蝶在曲池上空悠悠起舞。阳光之下,那玉色蝴蝶晶莹剔透,斑斓蝴蝶绚烂耀眼,个个变换身姿,摇曳款步,仿佛在为人庆贺佳节。
众人目光皆从竞渡儿身上转移过去,口中不觉赞叹:“好美好美!”“真是难见的奇景啊!”
“怪事!”萧瑾瑜皱眉。
景翊“嘁”地笑出声:“王爷,你是在衙署里关傻了吧……”
不等他说完,萧瑾瑜飞过去一把眼刀。
景翊后知后觉,忙改口:“萧、萧老弟,你是在家里关傻了吧!这是杂戏团的本事,东市里时不时就有人玩儿,吹笛子弄蝴蝶的不算什么,弄蛇的才好玩儿呢!”
“景大……景兄弟,我们本就不该进集市的。王爷……哦不,我家夫君少去集市,不是很正常吗?”楚楚涨红了脸,替萧瑾瑜说话。
按唐律,五品以上官员不能进入市场。楚楚护夫心切,不想听景翊说萧瑾瑜见识少。
景翊吐了吐舌头,嘀咕道:“行啊楚楚,越来越会护人了,我看你是……”冷月拿胳膊肘撞他:“差不多得了你!”
“呜——”一声号角震响,龙舟赛开始。
“广泰、广泰!”“青龙猛进、青龙猛进!”“火龙更进、火龙更进!”“晏居、晏居!”……一时间,岸上助威声此起彼伏,欢叫呼喊不止。场面虽称不上千帆竞发,倒也格外火热。
蝴蝶眷恋不休,仍翩然似仙子一般舞于半空。
便是在这热闹喧阗之时,细如涓流的水悄悄渗进青龙舟的船底。
赛事激烈,竞渡儿力争第一,无人察觉。
蝴蝶渐飞渐下,殷勤靠近火龙舟,迷人眼睛。
岸上观众为美景而陶醉,不以为那蝴蝶对竞渡儿们是困扰。船上的西市鱼行小贩却是烦躁得不行,不得已分了神,大挥着手臂,一边赶一边骂:“滚远些,滚滚滚!”
“哎哟、哎哟!”突然间,痛苦的叫唤声从流苏舟中传出。“我肚子好疼!”
“啊,我也……”一个同舟人也紧紧捂住肚子,脸上露出狰狞扭曲的表情,“我、我要上茅房!”
紧接着,腹痛就像感染一般,侵上每个广泰楼伙计的身体。其中一个实在熬不过,跳入水中,奋力向岸上游去。
直到此刻,岸上众人才发现异样。
蝴蝶纠缠不放,把火龙舟上每个竞渡儿的眼睛糊得死死的。不少人破口大骂:“妈的,老子和红袖招的睡一晚,早起时候的眼屎都没这么黏糊!”可也不敢多骂,不然蝴蝶会飞进他们嘴里。
笛音持续不断。萧瑾瑜忍不住:“景翊,你到对岸看看,是什么人在吹笛?”
景翊咋舌:“你是要我在这众目睽睽下,飞过曲江池去?”
萧瑾瑜反应过来,无奈叹气。出门前,他们都说好了不要张扬,不理公务。
“我估计,就是他们的对手算计的吧,江湖上这种事多了去了。有些人啊,为了拔头筹,什么手段都敢使。”冷月的语气颇含几分轻蔑。
“啊,翻船了!”身边有人惊叫起来。四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青龙舟已在中流侧翻,渐欲下沉,有人在水中挣扎呼救。
真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景翊咬咬牙,飞身入水捞人。冷月紧随其后,顺势帮火龙舟的人赶蝴蝶。
萧瑾瑜给吴江、连翘放了假,这会儿找不到人手。正苦恼间,金吾卫的人冲了上去,帮景翊、冷月解困。
“惊动了圣驾,使手段的那位怕是有大麻烦了。”萧瑾瑜暗自思量。曲池龙舟竞渡,素来由民间自行组织,你耍阴招,我用伎俩,左不过老百姓的私人恩怨。
这回,性质不同了。
他这会儿还没想到,接下来这出,更能惊动圣驾。
“蜜蜂、蜜蜂!”珍珠舟上,有人张皇大喊。
“啊,怎么这么多!”他的同伴乱扑乱抓,结果抓破了另一个人的脸。
“别蜇我、别蜇我!”船上其他人一个接一个,惊恐万状,似欲疯癫,下饺子似地跳进曲江池。
可是岸上所有人都满脸惶惑——
什么蜜蜂?
除了珍珠舟上的竞渡儿,所有人都没看见哪里有蜜蜂。
蝴蝶倒是一大把。不过,随着笛音的戛然中止,它们也飞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