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五夜,大理寺狱。
章如瑛来探监。
狱中的章氏眼里闪过欣喜,虽然这欣喜顷刻间便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和不屑。
章氏看见姐姐出现,就明白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她是御史中丞的二女儿,是蝴蝶谷主的妻子,更是在长安操纵赌局、放高利贷的幕后者之一。
可眼下的她,只想回归最本真的身份。
“妙璇……”如瑛含泪,“怎么这样糊涂?”
只有眼前这个人记得自己的名字了吧。章氏悲哀地想。
“好陌生的名字。”章氏仿佛在自言自语,“我敢肯定,连俞杳都不记得我的名字。”
唯一记得自己名字的人,唯一还要认她这个亲人的人,竟在此刻受三法司的利用,试图软化她、感动她,说来说去,都只为向她套话。章氏感到世间可笑。
“你让他们都现身吧。”章氏冷冷地说,“安郡王,安郡王妃,大理寺卿,还有他那个当缉捕手的寺卿夫人。”
从一开始,章氏便隐隐约约预知到结局:俞杳把自己伪装成药农,可他居然说自己不认识那二十个人。在章氏的说法里,二十个人也是采药的,同行不识同行,匪夷所思。
“就算有话,我也要对他们讲。你听这些没用。”章氏一字一顿对她姐姐说道。
章如瑛又急又气:“你聪明,我肯定瞒不过你。是,他们是找了我,但我也是真心想来看你的!你老老实实承认杀了俞杳,交代清楚情况,还能少受些皮肉之苦。你是公卿的女儿,就算爹不顾你,我也想办法帮你,至少帮你把命保住……”
“帮我?”章氏冷笑着打断她,“你自身都难保,还要帮我?”
辋川别业,根本不是内侍总管重建的,更不为造福百姓而整葺,从头到尾,都是蝴蝶谷主俞杳的私产。十年前,俞杳斥重金贿赂功德使,得到王摩诘遗产,一为私享,二供打手训练及居住。徐三姑、葛家人、赵无相、瑞财老板,他们的名字有真有假,人却都是为俞杳所用。
前任功德使,自然也并非章氏之父。韩绩拿到的上任文书和户籍名册,一应是内侍省授意功德使伪造。章氏与内侍省及功德使互通消息,当中密谋造假应对上官,算是一条小罪状。
“中间的传话人是你。”章氏说道,“你以为声称自己不知情,他们就会信?既已涉案,任何人都难脱干系。你还是保你自己吧。”
章如瑛无语凝噎,好半天才喃喃道:“你说你,你图什么,你图什么?”
“图财。”章氏面无表情,“明知故问。”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章如瑛无比激动,那愤怒里自带一种天真,“图财便图财,你已然比常人逍遥百倍,何至于到害命的地步!”
这个问题,真把章氏问倒了。毕竟在柜坊设局开赌的是她,一步步给高利贷的息钱加码的也是她。贪心不足蛇吞象,钱没有用够的时候。
当初俞杳训练打手,为的是帮债主讨钱,事成后从中分利。放阎王债,也是始于俞杳。章氏加入后,说这样下去并不长久,赌徒人数有限,迟早有用光的时候;欠债有限,钱迟早有还完的时候。若想有前途,须得制造赌徒和赌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