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四,崇康郡主府。
“楚楚,沈凝贞这个人,你有听说过吗?”李荀真问道。
又是这个名字。楚楚跟冷月对视一眼,对李荀真说:“只听连翘提起过一次。她好像有意与我交好。”
李荀真惊奇:“她还多方托关系?她也来找过我。”
“郡主熟悉此人?”冷月发问。
李荀真没有立即回答,吟出一首诗:
“朝发披香殿,夕济汾阴河。于兹怀九逝,自此敛双蛾。沾妆疑湛露,绕臆状流波。日见奔沙起,稍觉转蓬多。胡风犯肌骨,非直伤绮罗。衔涕试南望,关山郁嵯峨。始作阳春曲,终成苦寒歌。惟有三五夜,明月暂经过。”
楚楚、冷月有些错愕,看她声情并茂的样子,终是不忍拂意,赞赏道:“好才华、好才华!”又道:“可这和沈凝贞有什么关系呢?”
“她原本是伎乐司的歌女。十年前的中秋节,唱此曲而闻名。皇后看中她的技艺,特准她侍奉掖庭。她却说,不想继续过卖唱生涯,如若得偿所愿,只希望再不做与歌艺相关的事。”
楚楚不禁想起满娇奴等人的命运,心下一叹。她听李荀真接着说:“刚才那支曲子,是梁朝诗人沈约的《昭君辞》。后来我才知道,她就是这位大诗人的后裔。她所唱的《昭君辞》曲调,正是她自己重新谱写的。”
“她曾经说过,先祖作词,后辈度曲,血肉相连、一脉相传之人,隔世而遥相呼应,本应传为美谈。不成想时移世易,家门式微,她一个良家女子,竟沦为贱籍的歌女,好好的音乐,也成了献媚的玩物。因此,她才要抓住机会,跟吟风弄月、歌舞弹唱的韵事划清界限,踏踏实实地做掖庭女官。”
楚楚、冷月颇有感慨,既佩服沈凝贞决断如流的魄力,也赞叹皇后成人之美的善心。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目前她好像是在尚宫局,跟着苏尚宫做事。”冷月向李荀真确认。
“没错。她能力强,很受赏识。这次中秋节宫中赏赐的事情,苏尚宫交由她全权负责。”李荀真说道。
赏赐?楚楚心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开口问道:“所以让宗室家的婢女入宫受训,是她的主意?”
李荀真思索道:“说不好,一切都是猜测。不光我们在猜,六尚里那些眼红的小女官,拿一千只眼睛盯着她,就是要看她得意到几时。按说她上峰再如何青睐她,也不可能赞成她的一切决定。再是‘全权负责’,苏若愚不点头,便很难施行。”
冷月总结:“沈凝贞向苏若愚呈请提议,要过一道关;苏若愚再向皇后呈请提议,又要过一道关。说来说去,还是皇后做主。”
李荀真却摇摇头,笑道:“真不一定。皇后极好说话,她那道关卡,才不是最难过的。据宫人们说,你若得尚宫信赖,第一道关轻轻松松便过了;若默默无闻,尚宫才不会听你只言片语。”
“噢,对了。”李荀真补充道,“我说的‘尚宫’,不仅指苏若愚。你们不太清楚宫里的规制。尚宫局一向有两位主管事务,当今的尚宫,是苏若愚和颜安之。”
“听你说起来,沈凝贞依附的是苏尚宫。”楚楚试着分析,“现在想要与我结交的,也许并不止沈司簿,还包括了她这位姓苏的上峰。”
李荀真笑道:“真让你说对了。我入宫面圣的时候,正是她俩一起来找的我。谈起你,谈起冷月姑娘,都兴奋得很。”
冷月继续打听内廷的形势:“既然有两位尚宫,那么皇后偏帮的是哪一方呢?”她猜是苏氏一方,为求确信,有此一问。
“皇后不偏不倚。别看她万事不理,其实洞察颇深。”李荀真意味深长,“小小的掖庭,也有好斗的王八。倘若皇后偏心一方,引起另一方逆反,掖庭早就翻天了。偏是要这样左右制衡,才能既保公正,赢得口碑,使各方忠心效力;又激发双方势力竞相邀宠,明争暗斗,不至于让内廷一潭死水。”
楚楚、冷月有所悟。难怪她们当不了上位者,这明里暗里的智慧和手段,她们可是一窍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