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花奇鹿7

八月十五中秋节，太液池畔。

红日映阑，碧水盈塘，香雾漫空，微风拂面。君臣宗亲雅集，丝竹声声绕梁，半入花间半入云。

秉财找机会和金宝说话。自从上回从云水殿报了假信儿，韦梦就故意冷着他。他不傻，很清楚这位韦婕妤对他的反应，不像惩罚和疏远，更近于怀疑和警惕。

“金公公，我冤啊！”秉财压着嗓子，一脸苦大仇深，“我真没那么多心眼儿。都赖乔莺歌，出什么馊主意，我还跟着她裹乱。”

金宝不为所动，打发他：“我还得在御前伺候，没工夫。”

秉财不死心，又低声叫了好几声“冤枉”。金宝冷冷道：“你冤不冤的，跟我说不着。去北司找人给你撑腰吧。”

“公公，您真会说笑。”秉财觍颜笑道，“咱北司最大的人，不就是您吗？”

金宝冷笑一声：“不敢当。我年纪小，眼皮子浅，要我去当什么‘大人’，我怕折我的寿。只是承蒙陛下错爱，才经常在江山殿走动。”

秉财碰一鼻子灰，觉得晦气，阴着脸退回原位。

御驾上，皇帝聚精会神地看着戏台。慈恩寺僧和一位“鹿女”，正演着《鹿王本生变文》。

释迦牟尼的前世九色鹿王挺身而出，英勇救下落水人。落水人感激涕零，答应九色鹿王不向任何人透露它的行踪。国王发告示悬赏搜寻九色鹿，落水人见利忘义，为了得到赏赐，出卖了鹿王。

鹿王落网，主动找到国王，慷慨陈词，叙说自己如何挽救人命，如何遭到人类的背叛。听者无一不被鹿王的精神打动，转头谴责忘恩负义的小人。落水人应誓，身上立时遍生脓疮，嘴里散发恶臭。

“不对呀，这出戏略去了好多情节。”李荀真嘀咕，“玉娘从前经常唱演给我听的，要比这丰富得多，也精彩得多。”

邻近处是萧瑾瑜的席位。他问讯道：“郡主可是说，他们删去了王后所有的戏？”

李荀真受惊，没想到这小小非议能落入他的千里耳，忙道：“是呀！始作俑者就是那个王后，盯上了九色鹿的皮毛。最后九色鹿高义尽显，人心向鹿，王后愧疚羞愤，郁郁而终。唉，掐头去尾的，看得人难受。”

“郡主知道这出戏是谁排演的吗？”一些稍显阴暗的想法，不免浮上萧瑾瑜心头。

“伎乐司和僧人们一起弄的。”李荀真回答，“箜篌案后，伎乐司换了掌令。皇后娘娘怕外人轻视姑娘，专派尚仪局的卫筠风暂领。”

“依眼下的形势，六局说不定有大变动。宫人们爱嚼舌头，一会儿说伎乐司即将纳入六局中，一会儿说伎乐令自此以后会有品秩。” 李荀真深知萧瑾瑜可靠，外加她与楚楚关系亲厚，便同萧瑾瑜多说了几句。

萧瑾瑜应声：“宫里的事务，我了解不多。郡主认为变动是什么？”

“我不住宫中，所知所得，也只仗着府上的耳报神。哪些是讹传，哪些可信，除了皇后娘娘，谁也不敢下断语。” 李荀真说道。

突然间，堂上响起断喝：“别演了！看得人扫兴。”

金宝立时遣退众僧及“鹿女”，惶恐试问：“陛下息怒，不知是哪处不妥，扰了您的兴致？”

皇帝不理他，朝皇后严肃道：“你母仪天下，本该以身垂范，摒弃私心。小小一场变文，竟故意让卫尚仪删掉王后的重头戏，是怕众人发散，议论到你头上吗？”

谁也没预料到有这一出。朝野尽知，当今天子与发妻恩爱情笃，彼此礼敬，当是历朝历代帝后相谐的楷模。今天不知刮了什么妖风，皇帝居然数落起皇后来，且是当着一众皇亲，不留半分颜面。

皇后素日贤德，惯于听人赞叹，从未经历过这一遭，脸上哪里挂得住？她愣在原地，双颊的红潮腾地泛到耳根。

“还不请罪？”皇帝怒气冲天。

皇后急忙起身，恭行大礼，委屈埋头之际，几欲垂下清泪：“陛下息怒。妾思虑不周，私心过重，愧为六宫之主，合当受罚。请陛下裁夺。”

旁观者紧跟着一齐下拜。挨得近的好几个人，相互拿飘忽的眼神瞟着对方，心里暗呼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