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夜,皇宫,掖庭。
嫔妃们扈从皇帝游赏已毕,沐浴朦胧月光,各自回到居处安寝。
只不过白天的变故实在太突然了。大家各怀心思,有几人睡得着呢?
比如薜荔、兰芷二殿的才人,搬到一处,眉开眼笑地说悄悄话。
“她也有今天!瞧她平时那样儿,没一个时辰不端着架子,装给谁看呢?”史才人幸灾乐祸,一通贬低,“明明就是个冷血冷心的人,还非要做出淡泊的姿态,说什么‘不爱凑热闹’啊、‘喜静不喜动’啊,呸!嫌弃我们,直说就行了呗!”
仇才人附和:“她贪心得很,又不想搭理我们,又偏要博一个皇后的贤名。你没留心过吧?长泰殿书架的正中央,放的是文德皇后的《女则》。瞧瞧,人家这志向,想做万世表率呢!”
史才人连连“呸”了几声,轻蔑道:“无所谓。对她来说,今后的路子,可都是下坡路了。还想变天?我看她先保住自己的皇后宝座吧。”
仇才人欢欣鼓舞:“照这光景,伎乐司肯定不会纳入六局了。太好了!我可不愿和那些下贱东西打交道。”
“你想什么呢?”史才人不屑冷笑,“便是没有今天这遭,伎乐司也永远是伎乐司,不配和六局沾上半点关系。她连我们都能躲则躲,你还当她真心疼那些贱女人?无非是要表示自己宅心仁厚,善待卑贱而已。”
以上是才人们的言论。烟霞殿内的情景,却大相迥异。
两个韦婕妤就着烛光下棋。烟霞殿主宫韦婵连输三子,打了个哈欠:“罢了、罢了,我赢不了你,撤棋撤棋!”
从云水殿过来作客的韦梦不甘心:“哪有这么耍赖的?赢一局就乘胜追击,露一点儿败象就装困?”
“哎呀,我承认,我就是输不起,行了吧?”韦婵诚实道,“我也是真困,没装。跟着老家伙逛了一天,你一点都不疲倦吗?”
“困是困,吓也吓醒了。唉,君心难测。”韦梦一边整理棋盘,一边懒懒说道。
“哟,你别说,我看现在这后宫,都怕是心有余悸,人人自危。”韦婵抚心口,“你说那老东西,也忒不是个人了!皇后娘娘辛辛苦苦伺候他一辈子,他居然能这样对人家。我们这些可有可无的,哪天他吹口气儿,人就没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咱们处处谨慎,少去招惹他就行,不用过虑。”韦梦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城府极深,隐忍不发的功力,比寻常人强出十倍。想当年他装疯卖傻,满朝宗亲和文武大臣,全被他骗了。结果今天……”
“是啊!”韦婵偏过头细想,觉得有道理,“老东西如果这么沉不住气,就不是老东西了。那他今天干嘛发火呢?”
“小题大做,确实有鬼。”韦梦心累神劳,“我总感觉,他不是冲着皇后,而是冲着伎乐司和六局。”
“伎乐司?六局?”韦婵托腮,“跟这两处都有关系的,不就是沈凝贞和卫筠风吗?嗨,那不还是一回事?”
沈凝贞受宠于苏若愚,苏若愚、卫筠风见信于皇后,因而韦婵有此一语。
殿内烛影摇红,浮光旖旎,墙壁上大幅《鹿王本生图》时隐时现,如梦如幻。
“婵妹妹,你说卫筠风排演变文之前,来你这儿逛过,是吧?”韦梦望着画上神采飞扬的九色鹿王,发出疑问。
“对。她好像就是看到了我这里的鹿王图,才受到启迪。慈恩寺此前,从来没有演过鹿王本生的故事。”
韦梦陷入沉思,静默良久。韦婵打量着她,焦急不已:“梦姐姐,你想到什么了?倒是跟我说说呀!”
“怎么会这样呢?我没得罪过她呀。”韦梦百思不得其解。
“什么什么呀?你说清楚些。”韦婵一头雾水。
韦梦从怀里掏出一只布偶玩具。直立小鹿,遍体胭脂红,分布梅花状斑点,腹下部用紫色丝线刺绣丁香图案。
“哦,我见过你这个东西!”韦婵轻呼,“常在你云水殿的紫檀架上放着,是你的爱物。”
“排演之前,卫筠风也来过我这儿,也跟我说,她看过这小鹿之后,有了编排戏文的创意,还三番五次地来酬谢。”韦梦神情黯淡。
“她、她是在暗示我们?引陛下来查?”韦婵万分讶异。
两人却也想不出别的可能,感到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