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那句“你以什么身份过问?”如同最锋利的冰棱,不仅刺穿了江澄的心脏,也让整个场面瞬间降到了冰点。
江澄的脸色由白转青,胸膛剧烈起伏,握着三毒剑柄的手青筋暴起,那双酷似虞紫鸢的杏眼里燃起了被羞辱和被背叛的熊熊烈火。他死死瞪着魏无羡,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
江晚吟(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魏无羡……你……你好得很!
他猛地转向江枫眠,眼圈竟有些发红,带着委屈和愤怒
江晚吟父亲!您看他!他……
江枫眠脸上的温和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肃穆。他没有看儿子,而是将目光牢牢锁在魏无羡身上,那目光不再仅仅是长辈的关切,更带上了一层属于宗主的审视与威压。
江枫眠阿羡
他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江枫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你态度骤变?客院之中,又是何人让你与蓝氏如此紧张,甚至不惜与我江氏划清界限?
他不再迂回,直接问出了核心。蓝曦臣布下的温和屏障,在这一刻被彻底撕开。
蓝曦臣心中暗叹,知道无法再回避。他上前一步,依旧挡在魏无羡和江枫眠之间,温声道
蓝曦臣江宗主,此事说来话长,涉及一些……意想不到的隐秘。不若我们先移步静室,再……
魏芸不必了!
一个带着哭腔、却又异常尖锐的女声猛地打断了蓝曦臣的话,如同撕裂锦帛,刺入所有人的耳膜!
众人骇然转头,只见客院方向,两个身影正踉跄着朝这边跑来。前面是被魏芸死死拽着衣袖、一脸惊慌无奈的女弟子,后面则是双目蒙着厚厚纱布、脸色惨白如纸、浑身都在剧烈颤抖的魏芸!
她显然是拼尽了全力挣脱了看守,凭着感觉和声音一路摸索过来的。白衣上还沾着药渍和尘土,狼狈不堪,但那决绝的态度,却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魏芸 (声音凄厉,带着泣血的控诉,直指江枫眠的方向)江枫眠!你还有脸来这里!你害死我祖父祖母,纵容你儿子逼死我爹爹!现在还想来害我父亲吗?!你们江家都是刽子手!伪君子!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头顶炸响!
魏无羡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害死我祖父祖母”?“纵容你儿子逼死我爹爹”?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他的神魂上!他父母……不是死于夜猎意外吗?!怎么会……和江叔叔有关?!
他猛地看向江枫眠,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怀疑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痛苦。
江枫眠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震住了,他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错愕与……一丝极快闪过的慌乱?但他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宗主,立刻沉下脸色,呵斥道
江枫眠哪里来的疯言疯语!休得胡言!将她带下去!
他身后的江氏弟子立刻上前,想要擒住魏芸。
蓝忘机谁敢!
蓝忘机一声冷斥,避尘剑尚未出鞘,冰冷的剑意已然席卷开来,将那几名江氏弟子逼得连连后退。他身形一闪,已来到魏芸身边,将她护在身后,那双总是平静的眸子此刻寒光凛冽,如同万年不化的冰川,直射江枫眠。
蓝忘机江宗主,欲盖弥彰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
江晚吟(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听到魏芸对父亲的指控,更是怒火中烧)妖女!你胡说八道什么!我父亲岂容你污蔑!魏无羡,你就看着这来历不明的女人污蔑我江氏?!
他此刻依旧认为这是魏无羡和蓝氏联合起来搞的鬼,是为了某种他不知道的原因在构陷江家。
魏无羡却没有看他。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江枫眠脸上,声音嘶哑,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魏无羡江叔叔……她说的……是不是真的?我爹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是他心中最深的痛,也是他一直不敢触碰的禁区。此刻被血淋淋地揭开,他需要一個答案。
江枫眠面对魏无羡那双充满痛苦和质问的眼睛,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恢复往日的温和
江枫眠阿羡,你莫要听信谗言!你父母之事,乃是意外,当年……
魏芸不是意外!
魏芸猛地打断他,她紧紧抓着蓝忘机的衣袖,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朝着魏无羡声音的方向哭喊
魏芸爹爹!你信我!是他们!是江枫眠和他夫人!因为祖父不肯屈居人下做家仆,想要离开莲花坞自立门户,他们就设计在夜猎中害死了祖父祖母!他们怕魏氏崛起成为威胁!江晚吟后来逼死你,也是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把你当成给江晚吟培养的死士!你若不听话,就只有死路一条!你的金丹……你的命……他们觉得都是江家施舍的,随时都可以收回!
她的话语如同连珠炮,将另一个时空血淋淋的真相,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带着刻骨的仇恨。
江澄彻底惊呆了,他听着这些匪夷所思的指控,看着父亲那瞬间变得难看至极的脸色,再看看魏无羡那越来越苍白、仿佛随时会碎裂的神情,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不……不可能……父亲怎么会……
江枫眠(脸色铁青,强自镇定)荒谬!一派胡言!魏长泽夫妇乃我江氏客卿,我待他们如手足,岂会行此卑劣之事!阿羡,你切莫被这妖女蛊惑!她定是他人派来离间我江氏与你的奸细!
他依旧在否认,但那份急切,那份不再从容的姿态,却让他的否认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魏无羡 蛊惑?
魏无羡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绝望,他抬起眼,眼中已是一片赤红,他指着魏芸,声音破碎却带着一种异常的清晰
魏无羡江叔叔……你告诉我……如果她是奸细……她为什么会知道……我腰间那个……连我自己都快忘了的、我娘亲手绣的、藏着保命符的旧香囊?!
他猛地从腰间扯下一个已经褪色、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小香囊,举到空中。那是藏色散人留给他的唯一念想,他贴身戴着,从未示人,连江澄都不知道里面具体是什么!这个陌生的少女,她怎么可能知道?!还知道里面有保命符?!
这话如同最后一击,狠狠击中了江枫眠。他瞳孔骤缩,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血色尽褪。他知道……魏无羡竟然如此珍视这个香囊?!还知道里面的秘密?不……是那个少女……她……她怎么会知道这些只有魏无羡自己才知道的隐私?!
现场一片死寂。
所有蓝氏弟子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信息量太大,让他们一时无法消化。江氏弟子们也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江澄如遭雷击,愣在原地。香囊?保命符?他猛地看向魏无羡手中那个不起眼的小袋子,又看向父亲那异常的反应,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他的脑海……难道……难道父亲真的……知道魏无羡父母的死因?甚至……
蓝忘机紧紧握着避尘,护着身后泣不成声的魏芸,看着眼前几乎崩溃的魏无羡,心中痛楚与杀意交织。他知道,最残酷的真相,终于还是以最惨烈的方式,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魏无羡看着江枫眠那无法掩饰的慌乱和沉默,看着江澄那震惊茫然的眼神,又回头看向蓝忘机身后那与他血脉相连、正为他痛哭的少女……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异常,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冲垮了他心中最后的侥幸。
他踉跄着,一步步走向江枫眠,每走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
魏无羡江……宗主。
他不再称呼“江叔叔”,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魏无羡请你,回答我。
阳光刺眼,却照不亮他眼中无尽的黑暗与寒意。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兄弟之情,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只剩下血海深仇的雏形,狰狞地显露出来。云深不知处的天空,仿佛也随之阴沉了下来。
江枫眠在魏无羡那冰冷彻骨的注视下,在那句“江宗主”的称呼中,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他看着魏无羡手中那个陈旧的香囊,眼中最后一丝伪装的温和也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阴沉与锐利。
他沉默了。这沉默,在死寂的庭院里,无异于最残酷的承认。
魏无羡眼中的赤红渐渐被一种空洞的死寂取代,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十几年的养育,嘘寒问暖,谆谆教诲……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是为了养一把听话的刀,一条忠心的狗!
魏无羡呵……呵呵……
他终于笑出了声,笑声苍凉而悲怆,带着血淋淋的伤口
魏无羡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猛地抬手,一把扯下了腰间悬挂的、代表云梦江氏弟子身份的银铃,那清脆的铃声此刻听来无比刺耳。他看也没看,随手扔在地上,银铃在青石板上滚了几圈,沾满尘埃。
魏无羡从今日起,我魏婴,与云梦江氏,恩断义绝!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魏无羡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江晚吟(看着地上那枚熟悉的银铃,仿佛看到了过往十几年岁月被彻底斩断,他嘶声喊道)魏无羡!你敢!
魏无羡我为何不敢?
魏无羡终于看向他,眼神里再无半分往日情谊,只剩下冰冷的陌生
魏无羡江少主,回去转告令堂,害死我父母的债,我魏婴,会一笔一笔,亲自讨回来!
江枫眠(脸色彻底阴沉下来,他知道事情已无法转圜,声音也带上了寒意)魏婴,你当真要听信这来历不明之人的一面之词,与我江氏为敌?你可想过后果?
魏无羡后果?
魏无羡尚未开口,蓝忘机已上前一步,与魏无羡并肩而立,避尘剑嗡鸣出鞘三寸,凛冽的剑气直指江枫眠
蓝忘机江宗主,可是在威胁?
蓝曦臣也沉声道
蓝曦臣江宗主,真相如何,你我心知肚明。若要追究后果,也该是先追究令夫妇当年谋害魏长泽伉俪的后果!
蓝氏双璧的态度已然鲜明无比——他们站在了魏无羡这一边,不惜与云梦江氏对立!
江枫眠看着眼前同仇敌忾的三人,又看看周围神色各异的蓝氏弟子,知道自己今日已彻底落入下风。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怒火和杀意,知道再留无益。
江枫眠好!好一个姑苏蓝氏!好一个魏婴!
他冷笑一声,袖袍一甩
江枫眠我们走!
他转身欲走,江澄却还死死瞪着魏无羡,不甘、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让他钉在原地。
江枫眠阿澄!走!
江枫眠厉喝一声。
江澄猛地回神,他最后看了一眼魏无羡那决绝冰冷的侧脸,又看了一眼被蓝忘机护在身后、依旧在低泣的魏芸,咬碎了牙根,终于跟着江枫眠,带着一群惶惑的江氏弟子,狼狈地离开了云深不知处。
阳光依旧明媚,却再也照不进魏无羡的心。他怔怔地看着江氏众人消失的方向,身体晃了晃,一直强撑的那口气骤然松懈,无尽的疲惫与痛楚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他。是蓝忘机。
魏无羡没有回头,只是任由自己靠在那片熟悉的、带着冷檀香气息的支撑上,闭上了赤红的双眼。
尘埃,暂时落定。但仇恨的种子已然深种,未来的腥风血雨,似乎已可预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