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

长乐宫寝宫，屋外的声音渐渐吵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刺客找到了。

花兮木兮也逐渐醒来，顾潇影只说是她俩精神太紧张，晕过去了，她们也并没有怀疑。

顾潇影想，茶清述可能没有死，只是受伤太重了，一定能够救回来的。宫里有最好的御医，应轩那边有最好的解毒师……不管怎么说，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有一线生机！

她们三个就这样在榻上坐着，靠在一起，什么也不说，仔细听着外面一阵一阵的声音，在各自的脑海中焦灼。

……

终于，房门被人撞开了。

顾潇影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拿起了桌上的烛台，把花兮木兮护在了身后。花兮看着她的动作，胸口一阵说不上的酸楚。

“灵儿，该起了。”是茶清徽的声音，他站在门口没有进来。

顾潇影努力适应着清徽身后眼前刺眼的光线，他整个人站在房间的阴影中，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

“四哥……”刺眼的光线使她的泪忽然涌了出来，“三哥他……”

清徽点了点头，然后马上打断了她：“灵儿先用早膳，用完早膳再来议事厅详谈。花兮木兮，快给灵儿梳洗。”

“是……”

议事厅内，皇帝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他看见顾潇影走进来，没有顾得上什么礼节，当着几个儿子和亲信太监的面，紧紧抱住了他的女儿。

顾潇影有些不自在，在她之前26年的人生中，除了外婆，她从没有被人这么珍爱地拥抱过。但她很快适应了这个拥抱，甚至轻轻拍了拍眼前这个伤心的父亲。她突然间意识到，拥抱着自己的这个中年男人，他对外撑起了一个国家，努力使千万人安居乐业，但在高高的宫墙内，他也不过是一位普通的父亲罢了。

这位父亲，在短短一年之内，先是失去了唯一的女儿，女儿失而复得后不久，他又失去了最优秀、最能接任自己的儿子……

“父皇……”顾潇影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所以三哥他……”

皇帝的身形一僵，他本有一颗回魂丹，但在几个月前，回魂丹带回了他的女儿。如今，他再没有第二颗回魂丹来拯救自己的儿子。他问自己，会后悔吗？后悔救了灵儿而失去了述儿吗？但他没有，他发现在自己心中，这些孩子一样重要。他只是无奈，无奈为何上天如此捉弄他，让他又一次陷入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剜心之痛。

“灵儿先坐。”

皇帝松开了她，蹒跚着走回了座位上，看着几个孩子。

“目前已查明刺客身份。”茶清洛发青的眼白上布满了血丝，“侍卫陈甲，孤儿，半年前收入长贤宫，在一同值夜的侍卫饭菜里下了泻药，独自巡逻时在三个寝房香炉中下了药，意欲……刺杀三个于梦中。不料三哥发现了，与其缠斗中打翻烛台，却因吸入药烟而乏力，被其……一剑捅入胸膛，伤及肺部……”

茶清洛眼中含上了泪：“三哥奋力给了刺客最后一击，重伤了他，但体力不支而昏死。而后长贤宫起火，刺客逃窜至鹤羽宫，自刎身亡。”

顾潇影听着茶清洛的讲述，只觉得眼前逐渐挂起了一层雾帘。耳边传来小声的啜泣，她擦了擦眼睛，发现一旁的茶清骏已是双眼通红。

清徽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眼眸，他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接着清洛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陈甲，无父无母，年方二九，五年前与其余侍卫一同进宫，三年前选为巡查侍卫，半年前收入长贤宫。平日少言寡语，从不与人争抢，普普通通不起眼，身手不错。住处收拾得很干净，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物。目前仍在排查这五年他接触过的所有宫人。”

“好，尽快。”

“父皇，大哥二哥那边，已用最快速度飞鸽传书了。”清骏停止了啜泣。

“好。之后若再有任何线索，立即传来议事厅。”

“父皇，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顾潇影看着皇帝。

皇帝摆了摆手，满怀爱意和珍惜地看着眼前的四个孩子。

“保护好你们自己。”

从议事厅出来后，皇帝便又强撑着继续工作去了。

几位哥哥带着顾潇影去见茶清述最后一面，清洛和清骏分别牵着顾潇影的手，茶清徽独自走在前面，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北风刮得人透心凉。

皇后面无表情地指挥着大家给清述换上合身的衣服，她看着宫女们呈上来的束发带，一根一根仔细挑选着，好像那榻上躺着的并不是她的孩子。赵妃淑妃一行人反倒是哭得肝肠寸断，庄妃更是哭得昏过去好几次。

看到顾潇影一行人走进，柳妃便站起了身。

“灵儿昨夜还好吧。”

“嗯，见过柳妃娘娘，见过母后、母妃。”

“你们几个都过来吧，再和述儿说说话……”

顾潇影率先走上前去，看着躺在榻上仿佛睡着一般的茶清述。他满脸煞白，嘴唇也丝毫没有血色，但表情安详，好像你喊他一句，他便会睁开眼来应你一声。

“三哥……”顾潇影轻轻唤了一声，眼泪便倏地落了下来。

这是她此生第一次亲眼见到逝去的亲人，她没能送别外公外婆，如今，她来送别当了自己几个月哥哥的茶清述。她记得他总是很忙，但在自己休养的那段时间，他总是挤时间来陪她，给她带来各种新奇玩意，帮她出头批评清骏清徽。她想起在合璧园内，他听说寻到了想见的姑娘时眼里的光，想起他与姑娘聊过后开心的样子。

他才20岁啊……大学的年纪，刚遇见自己喜欢的姑娘，前途一片光明，有理想有抱负，工作学习努力上进……昨天还活得好好的一个人，今天便这样躺在这里了！

顾潇影只觉得胸口一阵阵闷痛，“茶清灵，是你在痛吗？在那边好好听他的话啊……”顾潇影默默想到，眼泪更是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灵儿乖，往旁边站站，三哥才刚换的新衣服，”皇后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根萱草花纹样的月白色束带，眼神空洞，“母后要给三哥束发了，他最爱的便是萱草花。”

“母后……”清洛也没再能忍住泪水，扶住了皇后，“您哭一哭吧，别硬扛着了。”

清徽见状也深深低下了头，径直走了出去，清骏则是背过身去默默抹起了泪。

“放心吧，母后没事，母后见得多了。”皇后站在榻边，拿起梳子给茶清述梳头，“母后记得，述儿喜爱高高的束发，要扎紧，显精神。”

话音一落，房内又是一片抽泣声响起。顾潇影只觉得胸口的闷痛愈演愈烈，便直直倒了下去。

等到醒来时，顾潇影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长乐宫里。见她苏醒，疏言猛地哭着扑了上来，恍惚间让她以为自己再次穿越回了几个月前中毒的时候。

“疏言？”

“灵儿，你没事就好。”

“你们怎么来了？”顾潇影看到应轩和双双的身影也出现在了门口。

“之前回京郊别院的时候，因为怕太想你，六皇子答应我时常向我报告你的消息。今晨他飞鸽传书，说宫里来了刺客，吓得双双赶紧把我和公子都叫起来了，想来想去我们还是担心，就来看你了。没想到刚通报完，就听说你昏倒了，真是吓死我了……”

“放心吧，我没事。只是……只是……”想到清述的死，顾潇影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只是什么？”

“没什么，放心吧，我好好的。”不确定清述的死是否能告知其他人，顾潇影便抹了泪，不再说下去。

“唉，要是你能跟我们回京郊别院就好了，别院很安全，刺客进不来。”

“放心吧，刺客已经死了，我好好的呢。”顾潇影抱了抱疏言，又看向一直站在门口的应轩和双双，“不好意思啊玄英公子，你是来找我问闲话茶馆的工作的吧……最近这一段时间，可能都要向你请假了……”

应轩愣了愣，眼神里居然闪过一丝气恼：“无妨，休养身体要紧。但我来此，并不是为工作。”

“啊，对对对，一个好的企业，领导也是关心员工身体健康的，谢谢你。”

“你……”应轩只觉得自己一股气堵在胸口，哼了一声便转身要走，“既然并无大碍，双双、疏言，我们便回吧。”

“啊？这么快就要走啊。”疏言满脸不悦，“要不，灵儿你跟我们出宫去散散心吧。”

“暂时不了。”顾潇影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母亲们现在正是需要人陪的时候。

“那……那我能留下来陪陪灵儿吗？”疏言眼巴巴地看着应轩。

“咳，但……”

“刚刚六皇子说我可以留下来住几日的。”疏言看应轩好像要拒绝，连忙说道。

“让她陪我几日吧……”顾潇影也殷切地看着应轩。

“那好，三日后便回来吧。”

“太好了！谢谢公子！”

回别院的一路上，应轩脑海里满是顾潇影的脸和话语。什么叫“领导关心员工身体健康”啊……真是的……但是，却也没错……应轩自己也想不通自己的这股气恼从何而来。自己其实明明可以只让双双和疏言来的，但不知为何，自己却想亲眼见见顾潇影，好像见到了才能安心。所以也没错吧，她说的“领导关心员工”，自己是领导，她是下属罢了……不过，她比上次见面要稍圆润了些，但人却显得很难过、很憔悴，只怕昨夜不仅仅是有刺客放火这么简单……

“唉，公子，下次有机会再让灵儿来别院住几日吧……”双双的话打断了应轩的思绪，“老是让疏言留在宫里的话也不大好。”

“嗯，若有机会的话。”应轩轻轻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