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集思广益画人物关系、对着大纲修修补补的日子可谓兵荒马乱,已经被小荧幕青睐过的知名编剧们带着还没有过署名作品的小编剧们,连夜分配任务,泛读精读两手抓,差点没把李清让亲手写的原著骨头都拆出来。
工作现场经常出现这样的画面:“清让老师,这一幕女主红着眼睛问男二,可曾见过雨中的凌霄花,在这个故事里面是什么作用啊?”“啊?我写过这个吗……”
情节拆解得亲妈都不认识了。
李清让在默默腹诽,幸亏影视版权先卖出去了,要是实体出版先卖掉,她可能早就被编辑烦得出家了。
“这场不行。你看,咱们如果从大纲分析,这集女主的动机跟前面有些接不上。不是不能用,但是用在这里进度稍显着急了,容易给观众怎么突然就这样了的感觉。就好比你安一条管线,还没到拐弯的地方就安了弯头。弯头总是要有的,但是得用在真正拐弯,也就是转折的地方——”
李清让低头在大纲上写写画画,一旁的小编剧听得目瞪口呆。
比喻倒是个好比喻,通俗易懂并且简洁明了。
但是有哪个作家会用弯头这种东西打比方啊?知道的是编剧在开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啥包工头在教训手底下干活的民工?
“那个……老师,请问……”小编剧吞了口口水,下了半天决心,才问出了一个他非常好奇,但是也弱智异常的问题:“请问您以前是哪个专业的?”
“啊?”李清从大纲里抬起头,一脸懵逼,搞不清这个突如其来格格不入的问题,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她歪了歪头,下意识脱口而出:“机械自动化啊,怎么了?”
“……”
李清让也不深究她到底在奇怪什么,讲了这么多只觉得口渴,就拍了拍她的肩,转身去茶水间找水喝。
刚走到门口,另外一个小编剧正偷偷摸摸抱着外套往外走,贼眉鼠眼四处乱瞟,一个不注意,一头扎进了李清让怀里。
李清让猝不及防被投怀送抱,也奇怪得很,扬起眉一动不动看着面前的人。这小编剧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抬头见到是她,更慌了,手里的外套都险些掉在地上。
嗯?我长这么可怕?不能吧?
她正胡思乱想,小编剧匆匆冲她点了点头,夺路而逃。她见人走开了,也径直进了茶水间。
进去一看,她就明白是为什么了。
前两天刚刚开始工作的时候,她买了些水果给大家,里面就有美国车厘子,又大又红,十分诱人好看。这些水果本来都放在茶水间,现在其他的都好好地在原地,只有车厘子,不翼而飞了。
她想起刚刚那个小编剧鼓鼓囊囊的外套,更奇怪了:几斤车厘子,至于吗?
李清让正愣神,一位老牌编剧过来拍了拍李清让的肩膀:“清让老师,借一步说话。”
李清让不明就里地跟着她到了一个角落,团队讨论剧情,拆解结构的声音渐渐远去。二人坐下,编剧老师犹豫半天,一副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样子,搞得李清让莫名其妙:“编剧老师,有话您不妨直说?”
编剧姓王,在业内虽然算不上有名有姓的大编剧,但是手握两部逻辑严谨制作精良的悬疑题材作品,业务能力吊打一众编剧,在团队里也算得上是说得上话的人物。所以,李清让平时有什么事,都喜欢请教她,她也是知无不言,从没有过这样吞吞吐吐的时候。
王编剧低下头,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半天才抬起头来:“清让,我痴长你几岁,也算是有经验,有几句话,我想跟你说很久了。我有话直说,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李清让一时有点懵,心说这是怎么了,什么事值得这么严肃地提出来啊。她点点头:“我明白,您说。”
王编剧将身子往她身边靠了靠,说:“你是作家,大概不太了解我们编剧的生存现状和生态吧——”
李清让吓得差点把舌头都吃进去:“不不不我就是个写网文的,配不上作家这个词……”
王编剧定定地望着她,眼神明明灭灭,李清让一时搞不懂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试探问:“王老师?您?”
对面的王编剧好似突然回神,接着说:“清让,你有没有发现,那些小编剧们,都是你在教?”
李清让一时有点懵,脑子空白了一瞬间,才明白王编剧是什么意思。
他们编剧团队里,不是没有资深的编剧,像写剧本的基本功,哪个情节在前哪个情节在后,说白了,都该是师父带徒弟,怎么也不会轮到她这个半路出家的网文作者凭着直觉来指点。
李清让从来没有多想过这些,只觉得有人问她就尽量解答,也没想过,那些资深编剧呢?他们的作品早就被搬上过荧幕,他们难道都不懂吗?
她这才明白,这只是一种形式的孤立。
甚至,跟投资人和制片人虚头巴脑的吹捧和推锅相比,是一种文人不失体面但行之有效的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