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王编剧见她若有所思，心说这小姑娘真的是个聪明人，又接着说道：“我们这一行，地位实在太低了。很多时候，就是个创意消耗品。不像隔壁的韩剧美剧，都是以编剧为中心。我们……”王编剧自嘲地冲着她笑了笑，又说：“我们有时候呕心沥血写剧本，人人都有意见，都要求修改，改十几二十个版本，头发一把一把掉，到处挨骂，最后连个署名都混不上。每年那么多毕业生，资源已经很紧张了，更不要说……还有很多其他行业的人，都想转行做编剧。”

这个“其他行业的人”说的是谁那还用说吗，李清让闻言轻轻挑了挑眉。如果不是她了解王编剧，这种话说出口，她简直要觉得王编剧是在指桑骂槐了。

王编剧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险些出言不逊，微微有些窘迫，立刻解释说：“我也不是说你，就是，你明白吗，这就是行业的现状。职业编剧这碗饭，越来越难吃饱了。”

李清让当然明白。

编剧面对的，不仅仅是每年乌央乌央从院校毕业的科班毕业生，也不仅仅是像她这样不知道从哪里就空降而来可以分一杯羹的所谓的作者，还有资方的威压，制片的刁难，制作公司的套路和行业例行的忽视。

饭都吃不饱了，又何谈初心呢？

李清让低头抿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也知道，她身为小说原作者，才是这个项目真正的启动人，如果没有她，这帮编剧连今天这碗不那么好吃的糟糠可能都吃不上。

但是钱毕竟不是她出的，利益她拿了大头，这是事实。她也无法要求别人对她感恩戴德，她甚至无法去对她的编剧团队解释。

李清让年纪轻轻，第一次感受到了“人性幽微”这个词的意义。

行业如此，她就算是个当红写手，凭一己之力，还是什么都做不了。不仅如此，现在她还成了这个灰色规则的帮凶。

王编剧见她这副表情，以为自己话说重了，又慢慢找补：“清让，我知道，你跟我们不一样，光你写一本小说的稿费，很多编剧一辈子都赚不到，你也看不上这点蝇头小利。我不是在代替谁怪你，也不是在冲你发脾气，只是想让你知道原委，有些事情你也要留心，总比你吃了亏，还被蒙在鼓里的好。”

李清让咬咬嘴唇，抬头望向王编剧，目光灼灼：“老师，我明白的。谢谢您。我做不了什么，但是我会试着努力的。”说完，她站起身，向王编剧微微欠了欠身，转身离开了。

王编剧一个人坐在角落，轻轻笑了笑，望着她离去的清瘦倔强的背影，目光柔和。

傻姑娘，面对这种事，你能做什么呢？我只是想你不要太失望罢了。

李清让心里想的，也同样是这个。

放狠话当然爽，但是放狠话解决不了问题。她可以低姿态地去要求团队里的资深编剧帮帮忙，毕竟大家争的就是那一段风骨一口气，说不定以后还得合作，谁也不至于当面为难她。

但是那样，她可能第二天就想撂挑子不干了。

倒也不是说不能低头，只是等到低头都不管用的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她心乱如麻，手上哗啦哗啦翻着她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原著大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出神。

团队里另外一位老编剧看到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本想上前来问问，可不知为什么又突然停下脚步，自嘲似的嗤笑一声，转头忙自己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