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王之栋照顾编剧的一般作息，特意把会议安排在下午。其实大可不必，李清让打定主意今天要跟资方爸爸撒泼打滚，昨晚早早就睡了，毕竟养精蓄锐就是成功的一半。

制片 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早已经收拾停当，在家坐了半天了。

看着她从楼里走出来，整个人无欲无求到恨不得步步生莲，王之栋坐在车里，弯起嘴角笑了笑，他只是觉得有些魔幻，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很难想象这个人昨天还在电话里跟他呛声。

他做了八年的制片，太清楚资方的这些弯弯绕了。尤其互联网资本进驻影视圈之后，投资方手握大数据，以为可以精准把控观众脉搏，对着剧本指手画脚意见百出，把整个圈子搞得乌烟瘴气。

想起资方代表邱胜的那个嘴脸，他不由撇撇嘴，什么垃圾，还不如前些年的煤老板，从来不对作品有任何意见，他们只是喜欢睡女演员罢了。

王之栋看着越走越近的李清让，又想起之前她一个人在酒桌上单挑资方代表，而他自己却安静如鸡作壁上观，心里升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在他刚刚毕业，踏入这个圈子做制片人的时候，好像也有过。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理想主义者，说白了就是个愣头青，愿望就是做出名垂影史、观众口口相传的剧，让自己的名字，跟着真正的好作品，一同流传。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他眼看着互联网经济崛起，无差别地入主所有的行业，热钱涌入影视圈，所有人都疯了一样捞钱，连带着审核政策越来越紧，至于做出的东西到底有多垃圾，似乎已经变成了最不重要的事。他也渐渐麻木了。赚钱谁不喜欢呢？就算他可以不赚，他也无法挡住其他人不赚，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估计他公开跟资本作对的第二天，就会因为喜欢吃米饭而被业界封杀。

他难道不知道，编剧是一个项目的重中之重，没有内核，请再大牌的演员来也是浪费时间。那种东西，他自己多看一眼都想吐，观众能喜欢就怪了。王之栋眼睁睁看着编剧被拿捏，被欺负，被导演、制作、资方、演员、甚至还有灯光剧务服化道的工作人员指手画脚，最终忍着恶心，拿出面目全非的剧本交差了事。

太难了。

他烦躁地动了动身体，将车里的空调又开大了点，低温有利于冷静，他希望李清让在见资方之前，听听自己的话，好好冷静冷静，先保护好自己，保住公司的项目，再谈其他，也不枉他百忙之中当了一回她的助理，亲自开车来接她。

李清让已经走到车旁边，犹豫了一下，似乎鼓起了勇气，还是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她当然不知道王之栋这么多天人交战的心理活动，只是莫名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爱怜？

她不动神色地缩了缩身体，扭头道：“制片老师好。”

王之栋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一边开车，一边盘算怎么开口教育她才又自然又容易接受。

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身边的女孩先开口了：“王老师，昨天我有些冲动了，不是针对您，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王之栋：“……”

他一下就没了立场，人家都道歉了，这怎么往下接呢，抓着不放岂不显得他一个大男人小肚鸡肠？

王之栋略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咳……没事。”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车子驶过第二个红绿灯的时候，担心还是压倒了面子。王之栋还是挑了一个开头：“编剧老师，你可能不太清楚这个圈子的情况……”

“我明白。”

一句话又给他堵回去了。

你明白？你明白个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想干什么！

王之栋啧了一声，对着这个软硬不吃的总编剧，恨不得停下车把她训一顿。

被他训，也总比到时候闹起来被资方做主换掉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