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俱焚

瑶华宫的铜漏滴到子时，慕容梓玥仍保持着跪坐的姿势。苏振的血在青砖上凝成暗紫色，烛火将她的影子拉成细长的弦，仿佛随时会崩断在菱花窗棂间。

"娘娘..."莘云捧着药碗的手在抖，昨日慎刑司烙铁留下的伤痕还在渗血，"苏太医留下的药方..."

话未说完，殿门被狂风撞开。冷烨宸挟着夜雪闯入，龙袍下摆沾着零星红梅——正是从移栽到凤栖宫的那株老树上折的。慕容梓玥盯着他腰间新换的蟠龙玉佩，那本该嵌着他们大婚时的合欢结。

"陛下夤夜前来，是要亲自赐鸩酒么？"她将染血的脉案按在胸前，那里藏着一枚裂成两半的玉戒。五年前冷烨宸遇刺那夜，这枚从刺客身上掉落的戒指，曾被她当作定情信物珍藏。

冷烨宸扫过地上干涸的血迹，喉结动了动。当他目光落在案头那件未做完的婴孩肚兜时，眼底刚消融的寒意又结成冰棱："丞相府搜出的龙袍，皇后可要观瞻？"

苏媚儿裹着狐白裘从阴影里走出来，指尖捏着半张泛黄的信笺。慕容梓玥瞳孔骤缩——那是她及笄那年，父亲写给姑母端太妃的密信，提及"若三皇子登基，慕容氏当掌虎符"。

"姐姐的簪花小楷当真绝妙。"苏媚儿倚在冷烨宸肩头，信纸在烛火上卷曲焦黑，"可惜'虎符'二字烧糊了，倒像是'弑君'呢。"

慕容梓玥猛地起身，腕间翡翠镯撞在香炉上迸裂。十三岁在灵觉寺为冷烨宸供的长明灯，十四岁跪求父亲放弃兵权的血书，十五岁大婚夜独自咽下的合卺酒...这些碎片在满地玉屑中忽明忽暗。

"陛下可记得永巷那场大火？"她踩过燃烧的信纸，火光在裙裾绽出红莲，"您背着我冲出火场时说过，'梓玥二字当刻入玉牒，与朕同载千秋'。"

冷烨宸按在剑柄上的手背暴起青筋。记忆里确有个单薄身影替他挡下坠落的横梁，可那人右肩应有梅形胎记...当他瞥见苏媚儿颈后胭脂绘就的假胎记时，殿外忽然传来喧哗。

老太监捧着个沾满封泥的铜盒跪在阶下："在冷宫废井里找到的，里头...里头是端太妃的遗物。"

慕容梓玥看着冷烨宸劈开铜锁。当那幅《雪梅图》展开时，她终于笑出泪来——画中执梅枝的少女耳垂三点朱砂，正是她为遮掩箭伤点的守宫砂。而画卷题跋的"烨宸"二字，笔锋转折处藏着只有他们知晓的暗记。

"假的！"苏媚儿突然夺过画卷撕扯，"定是这妖妇..

"啪！"

清脆的掌掴声震落梁上积尘。冷烨宸看着自己发麻的掌心，苏媚儿脸上胭脂顺着指印晕开，露出底下苍白的皮肤。慕容梓玥捡起残破画轴，将其中半幅掷入炭盆："臣妾祝陛下，得偿所愿。"

火舌吞没雪梅的瞬间，冷烨宸仿佛看见十四岁的自己将梅簪别在少女鬓边。记忆里模糊的面容突然清晰，与眼前人苍白的脸重叠成同一轮残月。

"梓..."他伸手去抓飘散的灰烬，却被苏媚儿的惨叫打断。

殷红在狐白裘上漫开，苏媚儿捧着根本不存在的孕肚哀泣："陛下！我们的孩儿..."当太医战战兢兢诊出她从未有孕时，冷烨宸的剑锋已抵住慕容梓玥心口。

"你满意了？"他眼底猩红如那夜的火海，"先是媚儿，再是慕容氏，接下来是不是要朕的江山？"

慕容梓玥迎着剑尖上前，让锋刃没入旧伤三寸："臣妾要的，五年前就烧成灰了。"血顺着剑槽滴在冷烨宸手背，比他亲手射杀白虎那日更烫。

远处传来丧钟，慕容氏九族尽殁的消息随风雪灌入大殿。冷烨宸看着慕容梓玥扯断最后一根梅簪，青丝如瀑垂落时，他忽然想起登基那日，她隔着珠帘为他戴正十二旒冕，指尖也是这般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