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病

天气晴好，秋季里温热的阳光穿过窗子覆盖到课桌上。

　　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忽近忽远，就和互不相融的大街上，远远传进耳朵里的喧闹声一样。

　　楚凤笑看着课桌上暖黄的光发呆，脑子里混乱的想着很多东西，但没有一件事能让他觉得轻松。

　　第一次无家可归的蜷缩在街边的时候，看着陌生的霓虹，连眼光都是灰暗的，那个时候真的一点活着的欲望都没有。

　　第一次被一只手救助的时候，从那双手中刹然绽放的光芒，让他以为他迎来了希望。所以当被抛弃的时候，他跌进了另一个深渊。

　　第二次被别人从街边领回家的时候，他想要的就只有安宁和温暖了，可是他只是那个人的玩物。

　　他逃走了，所以他又一次流浪街头了。抱着胳膊一个人低着头往前走，好像他这一生注定要颠沛流离，无家可归。

　　所有人的表情都一样，高高在上，冰凉冷漠。和冬天夜晚的风一样冷。

　　这些不幸让楚凤笑简直不敢和那些往事一起触及和贺立在一起时的片段。

　　他好像着魔了，不顾一切的想靠近大叔，想被安慰，想被鼓励，想被夸奖。喜怒哀乐的复杂感情紧紧和一个人关联在一起，那些心跳失衡的频率，和找不到地方睡觉一样让人不安。

　　他现在就像是饿极的时候，突然接到了滚烫的食物一样。很想狼吞虎咽的吃掉，但实际他连握都握不住。

　　“哎，楚凤笑，老师说你要做一下把我们上次测验的试卷。”

　　楚凤笑恍然回神，原来已经下课了。

　　面前站了一个女生，扎着利落的高马尾，眼睛大大的，脸很秀气。

　　是班上的数学课代表，王凌云。

　　“谢谢姐姐。”楚凤笑僵硬的笑了下，接过王凌云递过来的试卷。他才来上课两天，而这是更之前大家测验时的试卷。

　　王凌云没走，她坐到楚凤笑前面座位的板凳上，再扭腰转到后面。王凌云右手搭在楚凤笑的桌子上，左手托腮看楚凤笑。

　　“你管女生都叫姐姐吗？还是只会对长得好看的女生叫姐姐？”王凌云问。

　　相比较沈连之，她更喜欢楚凤笑这一卦的，所以忍不住调戏一番。

　　楚凤笑往后让，靠到座椅的靠背上，连笑容也不自然起来。

　　“姐姐，你离得太近了。”

　　王凌云微笑着，故意又凑近了些，“你害羞了吗？”

　　楚凤笑看着近在咫尺的脸，瞳孔逐渐收缩。

　　太近了，他甚至能看清这个女孩的睫毛。

　　楚凤笑突然推开王凌云，俯身干呕起来。

　　沈连之见状惊了一下，反应过来赶紧伸手拍楚凤笑的后背，给楚凤笑顺气。

　　“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沈连之问。

　　楚凤笑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王凌云尴尬的僵在座位上，神情怪异。

　　就算不喜欢，也不至于觉得恶心吧？怎么会有这么大反应。

　　“你不用在意，他今天身体不太舒服，快上课了，你先回去吧。”沈连之替楚凤笑解释道。

　　王凌云点了点头，尴尬的回了座位。

　　沈连之把楚凤笑的水杯拧开，再去给楚凤笑顺气。

　　楚凤笑胃里翻腾，憋的满脸通红。

　　陈川这时看到这里的情况，也跑了过来。

　　“怎么了？”陈川问沈连之。

　　沈连之摇头。虽然心里大概有数，但因为涉及到楚凤笑的隐私所以他没直接告诉陈川。

　　其实上次听过楚凤笑说觉得那些年轻漂亮的女生恶心的时候，沈连之以为“恶心”是形容词，现在他发现，是毫不夸张的生理反应。

　　“大笑，你还好吧？不行的话我背你上医院？”陈川蹲下身问道。

楚凤笑喘了几口粗气，摸索着拍了拍陈川的肩膀，表示自己没事 。

　　过了一会，楚凤笑缓了过来。扶着桌子坐直，拿起水喝了两口。

　　“怎么回事儿？你身体不好？”陈川问。

　　“不是啦，没什么问题，已经没事了。”楚凤笑回。

　　“可是你差点儿吐了啊，难道是你乱吃东西食物中毒了？”陈川说着，抬手去摸楚凤笑的额头。

　　楚凤笑觉得别扭，偏头躲开了。

　　“祖宗，你躲什么啊，别讳疾忌医成不？不过还好，好像没发烧，应该确实没什么问题。”陈川道。

　　楚凤笑抱着水杯，仍然满不在乎，“那当然了，我早就说了没事了吧？”

　　“没事儿就好了，吓我一跳，以为要死了呢。”陈川站起来。

　　楚凤笑撇嘴，“当然不会。”

　　“那我回去了。”陈川抬手拍了拍楚凤笑的脑袋，走了。

　　楚凤笑不耐烦的理了理头发，捧起水又喝了两口。

　　“你这种情况，是不是心理问题导致的？”沈连之这时才发言问楚凤笑。

　　楚凤笑随意的道：“是的吧。”

　　“我能问吗？”

　　楚凤笑露出嫌弃的表情，“干嘛这么礼貌。”

　　沈连之不置可否。

　　“因为看见自己老妈和别的男人搞在一起，还一脸销魂的样子。当时就吐出来了，恶心死了。”

　　说到这件事，楚凤笑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都在表现着嫌弃和厌恶。

　　在他还完全不懂男女之间床上的事情的时候，让他撞见了那一幕。

　　他妈是很漂亮，很有风韵的女人，平时也总是打扮的很精致，显得贤惠又温柔。

　　爸爸是大学老师，有时候会下班的很晚，那天他放学回家，爸爸还没回来。

爸妈的卧室门掩着，里面传出奇怪的声音 。

　　他透过门缝，看到床上，那个女人一丝不挂的和一个男人缠在一起，眼神迷离，一脸销魂的样子。

　　呕…太恶心了…

　　第一次见女人的裸体，居然是自己的老妈，还是和别的男人上床的场面。

沈连之表情复杂的拍了拍楚凤笑的肩膀。楚凤笑那句话短短几个字的重量和密度，应该能活活把人溺死压扁吧 ?

　　“你…要不要去看看心理医生？”沈连之最终只能吐出这句来。

　　“干嘛要去看？”楚凤笑反问。

　　沈连之有些被哽住，但他没放弃他的劝说。

　　“反正你也不是喜欢男人，也许去看看心理医生还有救。不喜欢女人是不正常的…而且，你这样也不方便。”

　　楚凤笑轻蔑的“切”了一声。

　　“喜欢男人为什么就不正常？还要有所谓正确的前提才能去喜欢一个人？这才是不正常的吧？”

　　楚凤笑无所谓的摸了摸头发，“反正我又不能生孩子，我找爱人又不是为了繁衍后代，找一个单纯喜欢的就好了。”

　　单纯零号的想法。（把自己带入女生，表示自己不能生孩子）

　　沈连之表示，我无话可说。

　　“我不讨厌女生，但我讨厌和女生有关系。”楚凤笑又补充道。

　　“总觉得，你和我不一样。”沈连之叹道。

　　“我们？哪里不一样？”

　　“你好像…很干脆，很洒脱。”沈连之说。完全不为自己不喜欢女人而感到苦恼，为什么可以这么坚定呢？

　　楚凤笑想了想，难得认真的说：“因为你有很重要的人，你要顾忌他们的感受，你不想被重要的人讨厌，不想失去重要的人。但是既然你爸妈已经知道你喜欢男人的事了，就没必要想东想西了吧？”

　　楚凤笑懒散的趴到桌上，“至于其他那些看热闹的人怎么看，有什么关系？不喜欢，你就远离他们不就好了？每个人都是为自己而活的。”

　　每个人都是为自己而活的，其他人再精彩再离奇的经历都是他们眼里的一场闹剧而已。这一点，楚凤笑很早就发现了。

　　同样是男人和男人，假如是一个无助的男生被几个恶霸当街猥亵，被他们拖进小巷子里强奸。看热闹的人就只是会说好可怜，好可怕，然后赶快跑掉而已。

　　因为不关他们的事。

　　但是如果是两个你情我愿的人，因为不和大多数人的喜好一样，就会被辱骂。

　　其实都是同一批看热闹的人，他们事不关己的旁观着别人的生活，从中寻找乐趣。如果还可以有个看起来正当的理由，可以把别人踩在脚下痛骂一顿的话，那就更好了，简直像是平淡乏味的生活突然中了大奖一样让他们兴奋。

　　抨击和他们不一样的性取向，表现的情绪激烈，像个嫉恶如仇的英雄，但其实就只是看热闹看的上头了，顺便逞逞英雄，踩低一下别人而已。

　　毕竟不关他们的事。

　　如果真的遇到事情需要他们伸出手拉一把的话，那些“正义使者”跑的比谁都快。

　　沈连之看着楚凤笑的侧脸，没再说话。

　　好像突然之间，有什么一直堵在心头的东西破开了一个洞，接着外面新鲜的空气大把大把的涌进来，冲走了原本里面让人窒息绝望的污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