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冉开着车,杂乱的思绪不时闯入脑海,车子在道路上划出曲线。好在偏僻的城郊道路情况良好,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人和车,她安全且准时地到达了红姐餐厅。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人和很多事情。红姐餐厅已经由一家沿街的小小早餐店变成了有独立门头的餐厅,从分局胡同拐角处搬到了离市中心不远的商业区。通城分局也新建了四层办公楼,围了新院墙,正门由朝北变为朝南。与之相对应的,民警中有3人退休、7人调走、8人入职,连局长都换了一任。
说起红姐餐厅,上一次去红姐餐厅是什么时候来着?季冉又捋了一把头发,还真想不起来了。大概,是老贺生日大伙儿一起到红姐餐厅包饺子那次。老贺是六组的内勤,平时帮大家打印点材料,开会前调试一下投影仪。年纪也不小了,干起活来也算不上太利索,但还蛮乐于接触新鲜事物,总往年轻小警员身边凑,趁他们不忙的时候,请教电脑技能,还真就学会了不少,季冉记得,有次她想编辑一段监控录像,还是老贺帮忙搞定的。老贺个子不高,前些年肉眼可见地发福,行动更显笨拙些,若遇到难解决的案子,办公室里便堆起各种材料,老贺经过大家的桌边时,总得侧着身,生怕稍不留神,万一桌上哪张纸被他蹭掉了,可就麻烦了。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老贺脖子上还多了一副老花镜。无论是上下班还是出现场回办公室,似乎老贺永远窝在角落那一方小小的办公桌后面,那种感觉就像,有人在等你回家——紧张的工作节奏下,大家早已把六组当作了第二个家。
在六组工作的那些年,红姐餐厅可能是大家除了办公场所以外,待得时间最长的地方。上班时,要是时间充裕,就去来碗面,要是来不及,就打包一屉小笼包。一根油条,一杯豆浆,在六组工作的七八年来,季冉的早餐项目没有变过,起初是自己买,后来是陈飞帮他带,再到年轻警员们帮他们带,或许他们也搞不清,是谁最先爱起了油条豆浆。通宵加班的时候,大家伙儿偶尔也去红姐餐厅那里补充能量,红姐总唠叨他们说,年轻人要注意身体,别总是吃泡面。那时候去到餐厅,大伙儿也不点单,因为红姐晚上8点就停止营业了,只不过住在店里,随时能找出些食材煮一碗热腾腾的面,这么多年下来,已然成为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逢年过节,红姐也总带着几盘饺子送到分局,从看大门的保安到分局的警员,人人有份。甚至,有时间,饭吃着吃着来了紧急任务,警员嘴都顾不上擦就一溜烟走了,饭钱自然也没结,更荒唐的是,有时候任务一出就是好几天,忙得晕头转向,少有人还记得欠红姐的那顿饭钱。红姐也不计较,对每个人都还是不变的热情招呼。巧的是,警员们平日工作里,不自觉地形成了大声说话的习惯,而红姐多年做生意叫卖,也是大嗓门儿。这波大嗓门的人遇上,让老郑编成了段子,说六组集合太容易了,从分局窗口喊一声,就会有红姐餐厅那边的警员应答。可是,这样的日子,恐怕再也回不去了。季冉还记得,有次他跟陈飞审了嫌疑人一宿,丝毫没有突破,两人焦头烂额,陈飞提议去红姐餐厅坐坐。红姐给两人煮了黑鱼面,说这俩人可真会挑时候,这是晚上刚送来的黑鱼,红姐打算明早用,新鲜着呢。季冉没心思吃饭,一直记挂着案子,以致于面端上来以后,她漫不经心地抓起桌上一个调料瓶就往碗里倒,直到陈飞闻着味儿不对,抓住她的手。
“嘛呢?审嫌疑人生气也不能拿吃的撒气呀!看你这面汤,都快变成酱油汤了!”
“呀,我没看清,我本来想加点辣椒油提提神......”
“嗯......要不你吃我这碗,我给你加点辣椒。别嫌弃。”陈飞说着,把面条往嘴里送,含住一半顿了顿。他习惯咬断面条吃,总觉得发出嘶溜嘶溜的声音很不雅,还容易烫着自己。可这个时候,马上要把这碗面给季冉,咬断吐回去似乎有点不妥,只能笨拙地把这坨面吸进嘴里。
“那哪成啊,我这碗太咸了,估计没法吃了。可惜了红姐的手艺和这新鲜的黑鱼。”
“没事儿,我爱吃咸的。”陈飞说着,把桌上的两碗面换了过来。
季冉觉得,那确实是在红姐餐厅吃的最好吃的一碗面。只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后来她再没吃到红姐煮的黑鱼面,不知道陈飞有没有再特意去尝尝没加那么多酱油的黑鱼面该是什么味道。
其实论早餐品类,红姐餐厅算是出类拔萃。红姐是南方人,年轻时跟丈夫走南闯北。丈夫干工地,她就在工地旁支起早餐摊子。从山东到广东,从河南到海南,从新疆到黑龙江,二十几年里红姐几乎掌握了半个中国的早餐习惯,因此在她的面馆里也可以体验到半个中国的早餐风格。如今开起了餐馆,红姐也有了厨师团队,听说一起研究了不少稀奇的菜式,有模有样,味道也不错,生意日渐红火。即便如此,也没盖过红姐做早餐的名气,经常有人大清早顶着寒风骑几公里电动车过来,就为在红姐这吃顿早餐。
望着眼前红姐餐厅崭新的招牌,和门口排队的陌生面孔,季冉感到有些局促。
“哟,季......小季啊”红姐本想叫季警官,想了想在商场里这样打招呼有些突兀,况且季冉还是穿的便装。“有些日子没见了!你的老同事们在里面包间呢,快去吧。”
“哎,红姐,好久不见哈。”季冉匆匆回应一句,顺手拉了一下衣服,径直往餐厅深处走去。想必红姐也知道一点这些年六组的事,她生怕红姐叫住她聊天——因为,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如今的自己。当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即将见到的老同事们。
“季姐来了!”之前指导六组合唱的宣传部门年轻女警先察觉到了她的到来。
这意料之外的第一声打招呼,让季冉稍稍放松了些。
“哟,你可来了,这没案子了还迟到啊。”季冉循声望去,是老贺。他去年退休了,比印象中添了一些白发,皮肤也黑了些,没了警服加身,毛背心下的小肚腩愈加明显。
“来来来,丫头,快来坐。”师傅也从座位上站起来。
季冉迅速打量四周,没看见陈飞。他在躲着我吗?季冉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可随即又有些庆幸,毕竟,出事后她一直心怀愧疚,从没去找过陈飞。不见面也好。她原本也有顾虑,怕饭局上碰到陈飞,一直犹豫要不要来。
席间,大家七嘴八舌地聊着天,曾跟随老郑做事的一波又一波年轻警员之间,有些还不太熟悉,所以起初都是寒暄,祝贺老郑光荣退休,并且有一搭无一搭地为他规划接下来的旅行。觥筹交错间,气氛发生了变化,大家开始谈论自己办过的奇案,爆料同事的糗事。
季冉听得有些出神,这些案子中,有些她也亲历过,有些没有。她拿起酒杯,把剩下的近一半红酒一饮而尽。
“季冉啊,跟我来一下。”她没察觉到老郑已经走到她身边,神神秘秘地说。
季冉腾的一下站起身,跟着老郑到了包厢外。
“还跟我玩悬念呐?说吧,是不是8·15的案子有新情况了?”季冉立马反应过来,自那事儿过后,虽说自己调离了六组,可对这个悬而未决的案子一直挂着心。不为别的,就单是那颗子弹,就已经让自己身陷泥淖。她曾拜托了老郑,无论有什么情况,都得第一时间通知她,老郑也是明白人儿,他知道,就算自己无法再追查这个案子,但告诉季冉,也许能让她的心里好歹有些许安慰。
“对,两个小时前,我们发现了田大海军师刘志的尸体。”老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是他杀。”
“接着说。”
“田大海的弟弟田龙海主动跑到现场,撞见我们民警,说案子是他报的。”
“田龙海?”季冉愣了愣,“没听说过这名字呀?能确定是他么?”
“嗯……”
“哎,不是,他什么时候有个弟弟啊?”季挠了挠头,有些诧异地问道。
“一时半会儿跟你说不清楚,案子还没查明,也不好多说。”老郑支吾起来。
“行,谢谢师傅了!有什么情况还得麻烦您给我传达一声。”
“季冉。”老郑郑重其事地叫了季冉的名字。“今天这么热闹,想起以前了吧?有没有想过,重新回到六组?”
回六组?这是季冉之前想过,却又不敢多想的事。可如今8·15有了新的眉目,无论是出于内心的冲动还是对待未结案子的职业病,还真又勾起了那么一丝丝斗志。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突然,也不着急回答我,你自个儿考虑考虑。”“要是程序上需要帮忙的话,跟我打声招呼。”老郑不忘追了一句。
“好......”师傅话说到这份儿上,想必已经摸透了她的心,真不愧是审讯老手。
“对了,你想知道的情况我说完了,也给我讲讲你的情况呗。”
“我?我怎么了?”
“听说你跟老谭离婚了,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