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道1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窗外香港潮湿的空气，黏腻得化不开。

他们告诉我，我叫Mary。一个侥幸从植物人状态苏醒的流行小说作家。一场车祸，一个逃逸的肇事者，一段彻底空白的记忆。

还有他。

我的丈夫，刘建明。一位阿Sir（警官）。

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就是他。瘦得惊人，状态差到极点，像是熬了无数个通宵没合眼，面色蜡黄，胡茬凌乱。他趴在床边睡着，眉头紧锁，连睡梦中都承受着巨大压力。看着这个完全陌生、却又隐隐透着熟悉感的男人，我混乱的脑海中莫名蹦出一句话：

“这怎么可能会是我老大？当年赌侠中华仔一出，谁与争锋？”

什么老大？什么赌侠？华仔？……刘德华？

还没等我理清这荒谬的联想，他醒了。

他抬起头，看到坐着的我，瞳孔骤然放大，那是一种极度震惊、几乎不敢置信的表情，混杂着狂喜与一种更深层的、我看不懂的震动。他就那样怔怔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从另一个世界归来的幽灵。

而我也注视着他，那种面熟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不是来自夫妻关系的亲密——那对我已不存在——而是另一种……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在闪烁的电视屏幕上常见到的一张脸？

“刘先生，早上好。今天是安排院长为刘太太做理疗，还是照常请外院的专家？”值班护士的敲门和询问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直到护士的声音响起，他才像是突然被拉回现实，意识到这不是梦。“刘太太”……是在叫我？

小护士这时才注意到我醒了，立刻发出惊喜的尖叫，捂住嘴语无伦次，然后转身就跑出病房，说是去叫主任。

我看着她消失的门口，心底掠过一丝微弱的疑惑：病房里，不是有呼叫铃吗？为什么要用最笨拙的方式跑出去？

刘建明——我的丈夫——激动地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心有些汗湿，指尖微凉。他告诉我，我的苏醒是奇迹，唯一的遗憾是失忆，不记得车祸，不记得他，甚至认知出现偏差，总觉得自己“应该是个单身汉”。

他说这话时，眼神里有一种深切的痛苦，让我忍不住心生愧疚，仿佛遗忘是一种罪过。

医生解释说，是脑部积血压迫了记忆神经，等血块消散后，或许能慢慢想起来。

“Mary，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休养。”他轻声说，替我拢了拢耳边的碎发。他的动作很温柔，却让我不易察觉地僵硬了一下。一种本能的不自在。

他告诉我，失忆前我非常热爱写作，但这场因外出采风而发生的车祸，让他后怕不已，甚至希望我以后不要再写了。

我听着，努力想从他话语中捕捉到一丝能唤起记忆的线索，却只有一片空白。反而，“刘建明”这个名字，不断地在我脑海里碰撞，每一次都激发出“刘德华”三个字的回响。

越来越确信，他就是华仔。是我的偶像。

这个念头带来一种近乎荒诞的喜悦。记忆丢了固然可惜，但如果代价是换来这样一个丈夫……我上辈子是拯救了银河系吗？

然而，偶尔，那些奇怪的“幻听”又会钻进来，像电流杂音：“咸鱼系统启动异常……时空乱流干扰……记忆模块剥离……”

我去问医生，医生说是车祸后遗症，典型幻听，和失忆同源。加上我作家的身份，想象力丰富，更容易产生这些“创作脑”的怪象。

我接受了这个解释。毕竟，还有什么比嫁给“刘德华”更像小说情节呢？

我努力扮演一个失忆后逐渐依赖丈夫的妻子，接受他无微不至的照顾，对他露出感激的微笑。

但心底那丝疑惑，却像病房角落的阴影，在无人注意时悄然蔓延。

他看我的眼神，除了爱和疲惫，偶尔会闪过一种我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东西，像是焦虑，像是……恐惧？

还有那次，我无意中看到他和一位同事在走廊角落低声交谈，神情严肃，那位同事递给他一个薄薄的档案袋，他迅速接过，塞进自己的公文包里，动作快得近乎慌张。那一刻的他，不像平日里那个温柔憔悴的丈夫，更像……更像一个警官在执行秘密任务。

而任务的目标是什么？

是我吗？

还是……那场监控恰好损坏、找不到目击者、让我失忆的车祸？

当我看着他，试图从他深情的眼眸里寻找“刘德华”的星光时，有时却仿佛看到了一层薄薄的雾，雾后面藏着什么，我看不清，只觉得那或许并不是光。

我知道我应该爱他，信任他。他是我的丈夫，他在我昏迷时不离不弃，他正在全力追查伤害我的凶手。

可是……

为什么我心底总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甜蜜的眩晕和偶像光环的照耀下，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敲着警钟？

那个声音很小，很轻，却持续不断。

它好像在问：Mary，唤醒你的，真的是奇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