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军的步伐快速敏捷,不是随随便便能跟上的,医疗队的几个人明显体力不支,开始还能跟上,军队里只有她一个女的,她不想被人诟病,只能努力跟上。
只是,她的腿脚还是明显的吃力。
她也隐隐听到军队里有人闲话,可也懒得去理会,大家看她一个女子孱弱,却一步也没落下,渐渐地也没人说了。
马不停蹄地走了一天一夜,考虑到要节省体力,找了一处地方隐蔽,整队休息片刻。
高雯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她脚底一阵一阵的痛,估计磨破了泡,但她不敢脱鞋袜去看,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继续行动,所以只能暂且忍着。
夜晚有些冷,她蜷缩起来紧紧靠着石头,不断地向手心哈气,她得确保自己的手灵活度完好,不然会影响手法。
其中一个医疗队的年轻男孩走过来,靠着石头坐下,对她笑了一下,“文医生,久仰大名。”
她笑了笑,“不敢当。”
“您的技术当得起。”
高雯没再说什么,她听着少年在她耳边述说对未来的憧憬,一幅幅美好画卷在眼前展现,少年眼底还有对未来的希望。
她浅浅一笑,说:“既然这样,那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活着,才有希望。
只是,希望之所以是希望,是因为难能可贵。
在这样的时代里,活着是最大的奢望。
天空忽的骤亮。
高雯一直觉得,光亮代表着希望,却没想到,有一天……
光明会是绝望的象征。
敌军就在附近,借助照明弹来地毯式搜寻,漆黑的夜空照亮的仿佛白天一样,一丝一个角落都一览无余。
“大队分散撤!跑!——”
军队长声嘶力竭的呼喊下,大部队分散撤离,她混在人群里,根本来不及反应到底去了哪里,她只能不停地跑!跑!跑!跌倒也顾不上感受疼痛,爬起来迅速寻找掩体躲避天空上战斗机的扫射。
轰炸声夹杂着不断呼喊的嘶叫声。
她记得,轰炸机的轰炸时间最长二十秒,只要坚持过二十秒,就能获得暂时的喘息。
短暂的二十秒就像二十年那么漫长,那是第一次,她离死亡那么近。
轰炸卷起的流波带着石子碎片划伤了她的脸颊,产生的热流灼伤了她的皮肤,甚至连头发也有些被烧了。
被轰炸后,迅速倒地装死,是唯一能获得一丝生机的可能。
等过了以后,听到了军队长的哨声,她这才敢爬起来,可是也顾不上让她感受劫后余生,她抹了把脸颊上流下的血,迅速跑到队伍中,开始给伤员简单的处理伤口。
她技术好,速度快,短短时间就给大部分队员包扎好了伤口,一直到最后一个人,高雯处理好后,这才有空休息一下。
草草拿了一块纱布捂在伤口上,痛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抽痛,看着眼前的残局,才刚出门没多久,八十八军的人几乎都负了伤,这简直就是没有希望的送死。
油然而生的绝望感爬满了她浑身每一块骨骼,她看了看自己的手,颤抖的几乎拿不住纱布。
这种绝望……相较之下,在司门仓库得知真相时的绝望简直是毛毛雨。
她沉浸在绝望中,对一个人的到来浑然不知,他摸黑沿着小路一路追赶,虽然只有一个人,却是整个军队的定心针。
萧闯独自一人去探路,目标小不容易被发现,所以他提前出发,先大部队一步先去,探好之后,原本准备和大部队会和,却听到了轰炸机的轰鸣声,他想来提醒一声,可是一发照明弹打乱了他的计划,只能先躲起来,等轰炸机离开再会和。
他回来后,察觉到了一些陌生的面孔,简单问了一下,说是一起随行的医疗兵,他愣了愣,医疗兵随行……
看来这次任务并非单纯的字面那么简单。
萧闯并没有受多少伤,他主动提出守夜,让大家先休息一下,他抱着枪靠在树上,遥望着夜空,耳力不错的他听到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闻声看去,一个瘦弱的身影小心翼翼地摸到一个伤员身边……
他眯了眯眼,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那人微微侧脸,这才看清了他的容貌……
萧闯一瞬间觉得自己在做梦,那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几步快走过去,藏在石头后面,几米远的距离,足够让他看清楚她的模样。
她瘦了很多,脸上被烫的地方红红的,与他记忆里的高雯截然不同,以前的高雯璀璨如明珠,如今的她跌落尘埃,可他却觉得这样的高雯更明亮了。
她一晚上不眠不休,偷偷地给伤员清理伤口,在睡眠的状态下,伤口好的会更快一些。
她不知道她所做的这一切,被一个人尽收眼底,默默地跟在后面守着她。
“嘶……”麻痹过头的神经忽然感受到脚底的疼痛,她都忘了自己脚上的泡了。
大约是脸上的烫伤太痛,以至于疼痛转移,让她忽略了相比之下微不足道的伤口。
她脱掉鞋袜,脚底的伤口已经和袜子粘在一起,她狠心撕开,痛彻心扉却只能咬牙忍住不喊叫出声,一通折腾下来,她也累的没力气了,靠在树上眯了起来。
萧闯看她累极了,这才偷偷摸摸地凑过去,眼睁睁地看着她包扎后连鞋都没穿就靠着树睡着了。
回想起曾经换个床都睡不着的大小姐,如今席地而坐,靠着大树就能睡着,饶是萧闯也不禁唏嘘。
他伸手轻抚她烫伤的脸颊,那么爱美的她却丝毫不在乎脸上的伤口,还能看到一道伤疤,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让她这么不在乎自己。
“到底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的啊……”
可怜,脆弱……
却坚强的努力活着。
萧闯看着她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低头从她的医疗包里找到东西,去看她的脚,无奈叹气,她给士兵包扎都是精细无微不至,给自己就是寥寥草草,那纱布甚至没完全裹住伤口。
“一群大男人,还没必要让你一个小丫头来省绷带……”他低声抱怨着,动作却很轻柔。
那双瘦小的脚握在手中,萧闯只觉心里不是滋味,那时他也给她上过药,包扎过,那时她痛一点,就会眼泪汪汪的,柔嫩的脚不住地在他手里踢着,却娇娇软软的躲不过他的控制。
可是现在,他动作并不如当时轻柔,却怎么也让她从睡意中醒不来。
包扎好后,他轻轻给她穿好鞋子,凌乱的发遮盖住了她的脸颊,不管如何,她都有他期望的那样,努力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