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医生回了房间,她告诉我我的病情很严重要我好好休息。我又躺在了床上,架子上的点滴换了个包装。我看着细针扎进我的血管,与管子连接处还有我的血液。
“你好好休息。”她说,“不要再到处乱跑了,刚刚那个是你女朋友吧?”
我还未开口,她笑了笑说:“很漂亮,像我一个朋友。”
“你朋友?”
“嗯。”
“是她吗?”
“只是样子有些像而已,尤其是眼睛。”她望着病房窗户的玻璃,“不止是眼睛,那种行为姿态简直一模一样。”
我开玩笑说:“是么,也许真的是堂兄堂妹也不一定哟。”
“她已经上天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转而看向我,虽然戴着口罩,我似乎能看到她的脸上挂着一些平淡的忧伤。
“时候不早了,病人先生您该休息了。”她说。
“是,刚刚的事很不好意思。医生真是份光荣的职业。”我说。(我的确为自己愚蠢的行为感到羞耻,人总是这样,在某一个时刻体会到了某种情绪。也许我们在别人的故事中总能看到自己的影子,也会被别人一些善良的举动所感化。)
这位年轻的医生究竟想告诉我什么呢,她在我身上会不会看到当年的自己呢,她是想告诉我叫我珍惜奈雅吗?是吗,也许是吧,不过人生总有遗憾,有些遗憾却是青春的代名词。
这时候墙上的时针和分针重合在一起,窗外静悄悄的,风吹的声音都没有。
我关了灯,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不久以后便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我醒的很早,事实上是几只麻雀在窗户外面的树枝上叽叽喳喳。我没有去找奈雅,我想也许她还在呼呼睡大觉。
医生敲了门进来了,还是昨天那位。我向她示好:“早上好。”
“早上好,感觉怎么样?”她莞尔一笑。
“还不错”,我伸了个懒腰,“只是医院里的麻雀才吵了,我应该把它炖了。”
“那么……怎么个炖法?”
“我想,爆炒或是烧烤都可以。”
医生咯咯的笑了。随后她搀扶着我下了床,事实上我已可以轻松的正常走路,可她执意要扶着我。
她扶着我去了一个类似于实验室的地方(就像电影里的烂桥段),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房间在医院的一个角落里,有着城墙般厚重的铁门,铁门上面用三角形的黄广告贴写着“内有辐射”几个字,当然还有一个大大的感叹号(!)。铁门紧关着,比电梯门还要宽和大,就像是工厂车间一般,里面发出一些嗡嗡嗡的声音,如果你喜欢看《熊出没》就能听到这种声音。
铁门的正上方有个红色的灯泡亮着,我知道里面还有个病人。我并未听到什么哭叫声,我很清楚这只是例行检查,是医院这种地方常做的事情,哪怕你只是身体出了一些小小的毛病,我是说即使你只是感冒或者发烧,你都要做不止一种检查,通常这种检查毫无意义,充其量来说只是为了确保你身体的整体健康,不过自新冠以后这种例行检查变得越来越多。这会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足够你吃上两个月的啤酒炸鸡。
不久以后,红灯换成了绿灯,铁门缓缓的打开,我看到房间里的医疗器械床上躺着一个病人,她又从床上下来,朝着我的方向慢慢走过来。
离近了我才看到这个病人是个上了岁数的妇女,头发两鬓已有些花白,身体瘦弱的像干巴巴的稻草穗,还有那双眼睛不怎么明亮,其中有一只的眼球好像是歪了。她朝我过来的时候撇了我一眼,那眼球始终不在一个方向,就好像是颗假眼珠子。
我进了房,里面的医生让我双臂环抱挡住眼睛躺下。我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十一月的冷天手掌心竟也溢出了汗水。
我躺下去的时候望着门外的那个女医生,我看着她,她朝我点了点头然后我就抱住眼睛躺下去了。我躺在医疗床上面,很快的这个机器就动了起来,就像躺在马背上它驮着我往前走,当然这台马并不颠簸,而且皮质材料躺上去很舒服。
与此同时我听到铁门缓慢的关上,没有女医生的注视我倒真有点不安心。
不过到底是我多虑了,例行检查的很顺利,那种被马驮着走的感觉持续了大约十分钟左右就停止了。我听到机器停止的声音,紧接着旁边的医生告诉我你可以起来了,我就坐了起来,然后欢快的下了床等着铁门缓缓打开。
铁门打开一半的时候我就瞅到了女医生,她就站在离铁门不到五厘米的地方等着我,我有种莫名其妙的兴奋感,这种感觉绝不亚于数学考试拿了一百分。
出了门,我对她说:“一切顺利。”
她什么也没说,微笑着点了点头。我发觉她摘掉了口罩,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全貌,她的牙齿真的很白,和皮肤一样的白,不,比她的皮肤还要白上一个度。当然还有一身白大褂,真可谓货真价实的美女医生。
她看着我说:“既然检查完了那咱就走吧,继续下一个检查啦。”
我说:“啥?还要检查,怎么这么麻烦。”
她嘟着嘴巴似乎在向我卖萌,“还有验血呀。”她小小的个子比我矮了半截,歪着头看我的样子真叫人难以拒绝,世上怎会有如此可爱的女生?懒羊羊都没她可爱。
我们走出这个死胡同,上了楼梯,紧接着又来到了一长串的走廊中,她走在前面,我像个小跟班似的跟在她的屁股后面,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一句话。我想她是有要务在身,非若如此的话,我很情愿和她再闲聊一会儿。
这个走廊上只有十来个人,并没有病房走廊那样人声嘈杂,每个小房间外面的铁质长椅上都坐着等待体检的人,大家很安静,甚至小孩子也没有哭声,我想应该是他们手里的棒棒糖发挥作用了吧。
忽然,她在一扇门前停下了,她敲了两下门,随后推门而入。被落在后面的我也紧随其后。
房间很大,呈一个长方形的结构,就像是奶茶店一样,里面有三位女医生都呆在柜台后面忙着取针抽血。
柜台后面也有两张铁质长椅,方便验血的病号等待片刻。
人并不多,不过我还是和女医生坐下聊起了闲天。
我用胳膊肘碰了碰她的胳膊肘说:“我还不知道你叫啥呢,你叫啥呀?”
她看着我轻蔑的笑了一下,用手捋了下她的长刘海挽着耳朵,说:“你问这个干嘛。”
我说:“咱俩都认识这么久了不应该知道你的名字吗?”
她用力的点了点头,手指着柜台说:“那边到你了!”
我心想这家伙可真够敬业,聊会儿天还要盯着人家抽血的,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是最后一个验血的病人,走到柜台前的时候她也站在我旁边(这点倒是挺欣慰的)看着我抽血。里面的医生望见她说:“王医生,这么忙啊。”
“是啊。”她们俩面面相觑,最后视线又落到我身上,“这我负责的病人。”
“过了这周,你这实习期就结束了吧。”
“对,等上面安排呢,应该可以正式工作了。”
她们俩有说有笑的竟然聊了起来,不过给我验血的这位医生手法倒很娴熟,即使聊着天也丝毫没有影响验血的节奏,扎针的各种动作都表明她是个有资质的老医生了。
“好嘞。”她用棉签给我按住针眼,我看到吸血管里已经吸满了一管子我的血。
临走的时候我看到老医生的胸口袋用曲别针别了一张工作证,上面有很详细的照片姓名和电话。
我们走在走廊上时我故意跑在了她前头,我看到美女医生的工作证也板板正正的别在胸口袋里,因为口袋很深遮住了工作证大部分的面积,所以此前我并没有注意到。但我还是看到了她工作证最上面的两个字“王鸥”。
我当即就叫住了她“王鸥医生。”(现在想来我很后悔当时的做法)
我挡在她前面,想看看她接下来的反应。
可她的反应令我大跌眼框——她很平静的说“你好。”她用手将工作证往口袋里塞了塞,然后郑重地说:“林捷先生,我的试用期呢马上就要结束了,从明天起医院会给你安排新的医生。”她忽的伸出右手“祝你早日康复,当然还有你的小女朋友。”
我惊愕的望着她,迟缓的握住了她的手。三秒钟以后,她松开我的手重新戴上了口罩,推开了医院的玻璃门,扬长而去。
空荡的医院只剩我一人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呆呆的怔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