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敬熙本以为朱承煜宠她不过是图一时新鲜,总有天会腻的。可谁曾想朱承煜似乎把她当成了一副行走的五石散,恩宠只增不减,容华的位子还没坐热乎就迫不及待直接升了婕妤,新年一过甚至还以摘星楼狭小为由想破例让她入住空闲着的灵犀宫主殿——虽然最后以她百般推辞作罢了。
风光大盛之余她可没忘记付梦媛那日“好心”赐她壶酒又罚她跪的事。如果说之前她还会耐着性子在付梦媛面前保持礼貌的话,现在她可是一点情面都不给这主殿娘娘留了。从前住在卫府时卫敬熙就经常怼给她脸色瞧的家丁们,真阴阳怪气起来付梦媛这等娇生惯养的还是次她一等。最开始付梦媛还会气得跳脚,动用自己主位的身份压卫敬熙,可每次罚禁足很都快被免,降她位份第二天又会被恢复,闹了半天反而让朱承煜对自己颇有微词,她能做的也无非就是无能狂怒地打宫人和摔东西了。
即便入宫半年就连升六级,卫敬淑对卫敬熙仍没有多少另眼相待,赏赐不少送,可二人的关系还是不冷不热的,对她和其他妃子保持着一碗水端平。旁人都看得出来皇帝对懿贵妃更多的是关心和敬重,可对卫婕妤却是实打实的宠,更有甚者已经传起闲话,说有朝一日贵妃的交椅迟早要移位,甚至…更高的位置都有是可能的。
虽说卫敬淑表面上毫不在乎这些谣言,甚至罚奉了几个传谣的御女与答应,可卫敬熙看得出,她眼神里的起伏是掩盖不住的。那种起伏在卫敬淑看到朱承煜时也出现过,不像是妻子看着自己的丈夫,倒像是小孩子看着自己刚买的糖。
可怜的朱承煜,不知自己每天被一堆什么样的包围着。每每想到这群奇形怪状的女人,卫敬熙就想笑。
“想到什么好事了?这么开心。”旁边宁舜华织着手里的小毯子。在确认过她们是一路人后,卫敬熙来建章宫更频繁了,外人看来她是承宠不忘本,努力尽着自己的孝心,谁曾想她是把宁舜华当作老师,仿佛是老兽在向小兽传授捕猎之道。
偶尔她们也会天南地北的聊,卫敬熙给太后讲自己看过的社戏、坊间有趣的商铺和传闻,宁舜华也给她讲自己年轻的事,比如前朝某位风光一时的宠妃蹊跷小产被厌弃,最终死在了水缸里;比如西域来过一位绝色的贡女和亲,却在龙榻上意图行刺先帝,被先太后绞杀;比如东宫曾有位声如莺啼的侍妾,太后最爱听她唱曲,却在某天清晨被奇毒带走,以致后来皇帝登基时都没给她留个名分。
比如太后曾经还有一位长子,博学多才,只可惜命薄,殁在弱冠之年。
“不过都是些陈年往事了,死者长已矣,怀念也无用。”
宁舜华把织好的一片毯子铺在文鸟笼子里。一个能费这么大心思给自己的宠物保暖的人,却对亲生儿子的死一笔带过,还是让卫敬熙有些不寒而栗的。
这些在卫敬熙看来不痛不痒的话时尚,不知被哪个口风不紧的宫人听去了,传着传着就变了味。某天宫里谣言四起,直指卫婕妤不敬先祖,竟大谈特谈前朝帝妃的私事。据说朱承煜得知谣言后当即大发雷霆,毕竟他怎么都想象不出他眼中乖得像个鹌鹑似的卫敬熙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当然宁舜华也知道这是莫须有的罪名,吩咐掖庭宫加急调查,必要还卫婕妤一个清白。
可一切都需要时间,疑罪未明的这段时间里,她不能侍寝,甚至行动都受到了限制。宫里已经有人蠢蠢欲动,早已想好了到时候落井下石的托辞。
晚膳时分,以往幽静的摘星楼下面挤满了监视的守卫,论谁看了也会紧张得毫无食欲。
寻梅夹了一筷子火腿煨肘子到卫敬熙面前的盘子里:“小主放宽心,皇上和太后都护着你,力争还小主一个清白,她们奈何不了咱们。”
“我怕的就是这个。不敬先祖乃是一等大忌,向来没有十成实的把握是不敢造的。到时候万一不能为我洗脱冤屈,更是打了皇上和太后的脸,翻身就比登天还难了。”
虽说禁足,饭菜倒是精心准备的,有鱼有肉,还有上次在紫宸宫用的早膳上,她吃着不错的牛乳木薯香糕,显然是朱承煜的杰作。卫敬熙扒拉着碗里的肘子,胸口本就郁结着吃不下,嘴里油汪汪的腻味更是让她反胃,感觉是像卡了一颗噎人的果实,让她咽也不是吞也不是,直接无视了肘子吃了几朵装饰的萝卜花,就跑到门口透气。
摘星楼门口多了好些侍卫,将小小的楼阁围了一圈,恍惚中像是呆在囚笼里。卫敬熙呆呆的坐在最低一节楼梯上,眼神空洞,最后竟直接流下泪来。
这可吓坏了寻梅——原来坚强到有些不近人情的小主竟也有梨花带雨的一天。她正手忙脚乱给卫敬熙擦着眼泪,侍卫群中窜出一个人,别过她径直把卫敬熙揽到怀里,仔细一看,居然是换上侍卫服的朱承煜。
卫敬熙轻轻叫了一声皇上,背过头想把眼泪憋回去,却越擦越多,一颗颗滚落下来,打湿了胸前绣的荷花鸳鸯图案。
皇上啊,何必做到这个份上,明明内侍才传了独寝。朱承煜上楼看到桌子上几乎没动过的饭菜,故作生气状说卫敬熙不好好吃饭就再也不来看她,搂着搂着便开始上下其手。无奈卫敬熙说不舒服,想早点休息,二人温情了一会才恋恋不舍地回紫宸宫。
“我本来确实没多伤心,是早发现了皇上才故意哭的。”卫敬熙支着脑袋坐在床头,发呆了一会后还是叫寻梅把那碟子牛乳糕热一热,吃了大半才睡下。
卫敬熙一觉睡到了次日晌午,还是说犯困,浑身懒洋洋的,昨晚许是夜宵吃多了,寻梅端的白粥只喝了一半,没多久就偷偷呕了。华棠宫偏门处内侍公公亲自来给她报信,说谣言一案基本上有了眉目,正是付梦媛在捣鬼。大概今日傍晚便可以彻底落实,她的禁足也可以解了。朱承煜现在正忙,到时候会来看她。
卫敬熙装出一副解脱的样子拜谢了公公,回到摘星楼却吩咐寻梅为她精心打扮一番,她要去给这位德妃娘娘最后一击。
天阴沉沉的,卫敬熙含着人鱼姬色口脂,裹紧身上的披肩,趴在摘星楼的栏杆上看着下面的长虹殿。还不到擦黑的时候,却撑起一盏灯笼。
(人鱼姬色可以理解为淡粉色夹红)
付梦媛有些难以置信,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卫婕妤很悠闲啊。这么得皇上欢心,该禁足一样得禁。准备好到时候怎么去皇上面前哭了吗?”随即手巾掩口,哧哧地笑着。
她还真是执着,吃了多少嘴上的败仗都屡败屡战。卫敬熙不慌不忙下了楼,脱下身上的银狐披肩往旁边一扔,粉蓝色暗花云锦襦裙在寒冬中如同盛开的玉兰——正是入宫请安时,付梦媛奚落过的那件。
“得欢心又如何?皇上宽容,娘娘这等粗俗的人尚且能被皇上容得下,留在宫里成了妃位,更何况小小一个臣妾。敢问娘娘有多大的本事和能耐,来质疑皇上的心意?”
跟着同来的阮婕妤已经惊掉了下巴。伺候她的大宫女急得结巴:“娘娘!您看这…她敢挑衅您?”
居然在自己的跟班和奴婢身边丢尽脸面,付梦媛把手里的盘子摔得粉碎,冲到卫敬熙跟前就是一个耳光。
“本宫看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小小一个婕妤,来了底气和本宫相撞。”付梦媛揪起卫敬熙额头上的碎发,强迫她和自己对视:“本宫看自己从前是脾气太好了。谁让你自己作死,胆敢议论先帝,左右你已经禁足了,本宫就提前好好教训你——这次赏你掌嘴二十,卫婕妤可还满意?”
她连手上的香味都这么呛人。卫敬熙闭上双眼,任由一个接一个巴掌打下来。寻梅奋不顾身地上去护她,被一脚踢开,之前那个拿了卫敬熙一把银瓜子的小宫女素沁也跪下劝诫付梦媛,说会被皇上怪罪的,直接给人拖走送入了掖庭。
“侍奉皇上,你也配?小门小户捡来的下贱胚子,送去青楼都算便宜了你。”
付梦媛扇了几下就说手疼,叫来两个膀大腰圆的太监替了她。太监的力气自然比付梦媛大得很,不过卫敬熙的脸颊已经有些麻木了——反正是她必须忍受的疼痛,麻了倒还轻松些。阮婕妤看形势不对,不知何时悄悄回去了,付梦媛就这么站在一旁,等着太监完工。
这张脸毫无疑问是肿了,巴掌印清晰可见,惨不忍睹。卫敬熙伸出舌头舔了舔被口脂和鲜血洇湿的嘴角,整个人不觉丑陋,反而生出些病态美,十分让人生怜。已经有些睁不开的桃花眼红了眼眶,还是扬着下巴注视付梦媛,笑着笑着,泪水生理性的流了下来。
付梦媛浑身悚然,嘴上还是逞强:“呵,多漂亮的一张脸,希望皇上以后还会宠爱你。”
“那若是朕真的还会宠她,你岂不是要剥了她的皮?”
太慢了,朱承煜下班的时间一贯是未三刻的。听到自己期待中的声音,卫敬熙顺势往旁边一倒,头上的琉璃玉钗松了,掉到地上啪的一声摔成两截。
朱承煜径直而入,后面跟着卫敬淑,宁舜华也在,然后是掌事赵公公,掖庭李公公,太后身边的幼芙、游嬷嬷…每多进来一个人,付梦媛的四肢就更软一分,最后撑不住跪在地上,直接爬下了长虹殿。
卫敬熙作出难以置信的样子,哆嗦着抬起头,朱承煜看到她肿脸上的几道护甲划痕,和被扔在一旁的银狐披肩,蹲下去解开自己的玄色集翠裘,直接把她罩在怀里。
“别哭,朕说过会让你安心的。”
抱着一道诏书的赵公公正低声和宁舜华说了些什么,就立刻派人传太医了。幼芙去捡卫敬熙的外衣和簪子,游嬷嬷检查她的伤口,卫敬淑替卫敬熙拢了拢头发,安慰她已经没事了,谣言的事会还她清白。一旁已经把头都磕破了的付梦媛被晾在一边无人理会,好像她是个完全无关的人。她开始相信,那个卫敬熙即便毁了脸,甚至残废了,自己也连她的一滴眼泪都比不上。
冬天黑的早,不一会华棠宫就已经点上灯了。卫敬熙被几个太医扶进偏殿,朱承煜才着手处理付梦媛。
付梦媛平日嚣张跋扈,在宫里恶名昭彰。朱承煜翻阅着搜集来的证据,连同付梦媛往日的界越之罪,又叫来寻梅落实她长期欺凌卫敬熙一事,揉着太阳穴,却从始至终没看付梦媛一眼。最终决定将付梦媛降为小仪,迁出华棠宫。
偏殿里,卫敬熙靠在软垫上,脸上敷满了药粉。太医说无大碍,只是惊吓过度,为她精心开了几道调养身体的方子,又拿出驻颜芝给她服下。朱承煜看着这幅委屈的样子,在她身边轻轻坐下,顺着她的头发悄声问她可否好些了。
差不多已经完美了。卫敬熙还是垂着头,她知道这时候最好的回答就是不回答,便只是轻轻喘着气,偶尔抽泣两声。
“朕已经重罚了那个毒妇,把她迁到了你看不见的地方。她也不是主位了,你不必在担惊受怕。”
一如既往冰冷的声音,说的都是最温柔的语言,听得卫敬熙都有些心动。到底自己还是该吱个声,开口想应答,却发现嗓子哭哑了。朱承煜见状连忙倒了杯热茶给她,清甜的茶水入口品着品着,莫名生出一股腥味,恶心的气味直冲天灵盖,惹得她一下子吐了出来。
本以为只是惊吓过度,太医把过脉竟说她有喜了,只是月份还小。朱承煜听完当即就地不顾一切抱紧了卫敬熙,宁舜华喜笑颜开,说卫婕妤真是福气好,方寸之地的偏殿一时充满快活的气息。毕竟这可是建昭帝的第一个孩子啊。
门外的宫人不合时宜的打断了愉快的气氛,说付容华的物什收拾好了,询问朱承煜要把她迁到哪个宫。朱承煜犹豫再三,看着怀里的卫敬熙,沉下了脸色:
“不必了,挪到冷宫里去吧。”
(下面这段我想改,但是不知道怎么润色了,就这样吧)
一直沉默着的卫敬淑发话了:“皇上,历来对造谣生事者不过是降位禁足,况且付小仪怎么说也是自东宫就跟着您的人,您却要将她打入冷宫,未免也太严重了些。”卫敬熙在朱承煜怀里翻了个白眼——自己遇喜本该是喜事,这一向聪慧的姐姐何必如此煞风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付梦媛她姐。朱承煜直接没理她,只说贵妃跟着奔波一天,送她回宫。
据说付庶人在接到圣旨时一万个不服,扯着嗓子求见皇帝,还抓伤了好几名太监和侍卫,最后是被五花大绑着送进了冷宫。卫敬熙夜里被惨叫声吵醒,听着门外付梦媛的声音越来越远,身边朱承煜已经熟睡——摘星楼的小床对于两个人来说实在太挤,睡醒岂不是要浑身酸痛,他何必拉着她一起找罪受。
无论怎样,日后孩子出生,这摘星楼岂不是更挤。卫敬熙绕着皇帝的一缕长发,她是时候给未出生的孩子提前找一个大点的居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