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范闲此刻独坐马车，后面跟着使团与他爹特意叮嘱的红骑兵，他掀开窗帘望着外面的景色思绪万千。他此刻在思考着临行前庆帝与他说的那席话。

司理理在他确定要去北齐时就被费介下了红袖招，这毒是什么他身为费介的亲传弟子不会不知，只是费介却给了他解药，还一副理所当然，虽说当初画舫一事二人确实传过一些流言，可他如今已有家室……想到此处，又想起宁致远那番伤人的话，顿时又是一顿怒气。

他此番出使北齐任重道远，保不齐就会客死他乡，庆帝要他无论如何活着回去，他有些无奈，凭自己这样的身法招数，他并没有多大胜算，毕竟这任务之一，就很难完成。

“绝对不能让肖恩平安回到北齐”这是他说不能就不能的吗？这人虽然看着已是步入年迈，可那一身内力不容小觑，更何况这一路凶险，北齐亦是暗潮汹涌，沈重，苦荷，还有那个身为九品高手的北齐圣女，都是危险。

宁致远醒来时宁昊天已经离开了，他撑着身子坐起，脑袋还是有些昏沉。顾风熹说他烧了一夜，天放亮才退，老爷见他安然睡了才离开。他一边听着顾风熹唠叨一边想着事情，发觉不对，忙问“范闲呢？”

顾风熹一愣，结巴起来“范少爷昨日离开后就没回来，听说是去了北齐”

宁致远皱眉，又愤怒地捶了捶床，这小子居然好意思说自己瞒着他，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告诉自己就跑了？他转念一想，陈萍萍一定知道这件事情，于是借口让顾风熹出去，自己独自换了行头去找陈萍萍去了。

预料到宁致远会来找他，陈萍萍没有丝毫意外，看他一副怒火攻心，陈萍萍却是笑了起来“在生什么气？”

宁致远撇撇嘴，“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陈萍萍摇摇头“我说过什么，不要随便暴露你的脾气，怎么遇上这事就沉不住气了？”

宁致远否认“我没有沉不住气，是他没有自知之明”

陈萍萍执手落下一枚黑子“既然如此，你是要去找他问个明白还是去给他一个解释？”

他抓起一把白子落下，不满道“我不去，管他是生是死，他擦擦屁股跑了跟个没事人一样，我病了一夜现在才醒，我不管他”

陈萍萍没有反驳，却是一语中的“可他若是死在北齐，这内库你就拿不到了”

宁致远不予置否“您会让他死在那里，他不是你的期望吗？”

陈萍萍无所谓道“这件事情我可管不了”

他抬手落子的手一顿，闷声道“我先回去了”

望着他离开，陈萍萍眼中精明划过，笑容满面。

宁致远一路想着陈萍萍的话，范闲押送肖恩回北齐这事，且不说他为何不首先废了肖恩的武功，在这节骨眼上又撤走黑骑，确实让人费解。只是即便如此，他仍旧不觉得陈萍萍会不留后手，让范闲置于危险之中。

回到府邸，院子里却是热闹，小厮们来来回回搬着东西，他心下生疑，这府里的用物早就安置妥当，怎么还有东西？

“是范小姐说这些是范少爷的东西，让我们送过来的”

他点点头，范若若来了，他没见到，估计是见他没在就走了，范闲的东西……他瞥见一人手里抱着的旧木盒子，招了招手“这个也是范少爷的？”

小厮点点头，“若若小姐说这是范少爷澹州带来的旧物，都是重要的回忆，一并送来要好生保管的”他伸手拿过盒子，招呼着让他继续忙别的事情，澹州……他思绪飘远，又出神地望着盒子，鬼使神差，撬开了盒子。

盒子里没什么特殊，大多是一些零碎的旧物，宁致远不知道这些东西的来历，却被压在布帛之下的流苏吊坠吸引，那吊坠是一块青白交错的柳叶玉雕，他望着玉坠，陷入回忆。

幼时自己曾有一块柳叶状的青白玉坠，那是他娘在他出生时便挂在他身上的，名为他的护身符，佩珊也有一块，只不过是纯青的柳叶，三岁以前的记忆不太深刻，只记得娘时常叮嘱要好好护着这块玉坠，那是他的护身符，长大以后还要用来找媳妇的。后来从父亲那里知晓，自己从小便有一个要当媳妇的未婚夫，生活在澹州，见不到面。他好奇不已，趁着陈萍萍让费介去澹州之际找到费介，告诉他自己要去找那个叫范闲的未婚夫。

费介当时不允，拿陈萍萍威胁，“院长要你去你才能去，不然我可不带你去”

陈萍萍自然不会同意让他去，怕他会破坏那个范闲在澹州的生活，有什么好破坏的，最后不还是要嫁给自己吗？

胆大包天又无所畏忌的他当晚偷偷潜入费介的马车，神不知鬼不觉跟去了澹州，偷偷看了那人一眼，差点被费介逮到。似乎就是那次慌张躲避费介时弄丢的玉坠，那之后他找了两天，最后被影子赶来带了回去，玉坠也从此没了消息。

没想到时隔多年他居然还能见到自己的护身符，却又是好巧不巧正好被范闲收着。宁致远有一瞬间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如何，他心情复杂，想起过往种种，有些历历在目，有些却模糊起来，他忽然想起范闲临走前似乎提起过他娘的事情，或许他来京都本身也有自己的目的，他娘的事情与京都有什么关系，他二人之间的婚姻靠着什么在维系，他从前只想着自己在暗流中逆行，却未曾想过，或许有人与他一样，也在为这背后的真相付诸努力。

只是要揭开谜底，自然不能平铺直叙，他或许该去那个地方看看，去了解这个人的过去，才能知道自己所想，到底正不正确。

范闲此刻停车下马，与王启年一番纠缠，被高达拦住之后，独身进了树林。

五竹与他交谈，说明太平别院一事，范闲沉思，喃喃自语“看来得等我回京以后再进一步探索了”

“不是说打开机关之后会面临无尽危险吗？”

“叔，这世上最难以捉摸的就是人的好奇心，所谓天性作死，就是如此”

五竹不再作答，转而问道“盒子里的武器为何不带着？”

范闲回答“我放家里了，您帮我看着点就成”

五竹摇头“我也要离开”

“去哪？”

“北上”

范闲大惊“你与我一同去北齐？”

“我先行一步”他开口道“听费介说苦荷有可能对你出手，我去找他”

范闲满脸震惊，“你去找他？那可是大宗师啊？”

“打的就是大宗师，大宗师以下我不干涉”

五竹这一番话把范闲噎得没话说，只能赞一声霸气。

“还有一件事”五竹本来要走，又折回来“肖恩这个名字我好像记得”

范闲追问“什么？”

“小姐提起过，肖恩这个名字，她好像说过，来这个世界就是因他而起”

范闲分析“那他应该知道我娘的秘密”

“你可以问问他”

范闲为难，一回头，五竹却不见踪影，他一愣，接着喃喃自语“可我接到的命令是杀他……”

他想了想，回到原处，继续行路。

留了书信，又与卫浮若说明自己的去向，宁致远便启程去了澹州。

澹州是南庆通北齐的必经之路，为了不碰上范闲他们，宁致远特意抄了近道，一日的路程便到了目的地。

这里与记忆里不甚想听，但实际上宁致远对于这里的记忆也仅是在林子里瞥见费介见了那个小孩子，二人成为师徒，留待夜里见二人刨人坟墓，距离较远，他当时也没看清，后来便是费介发现了他，然后慌忙逃走丢了玉坠，那之后被关在他的小破草屋里不让出去，虽然自己也偷偷出去找过玉坠，但是还没来得及细查，就被影子带了回去。他甚至不知道那时候的范闲住在哪里，如今想想，有些懊恼当时没有大胆地站出去，说不定还能就此留下来，消除二人心中隔阂，只是为时晚矣，他如今只能摸索着去找一找范闲的旧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