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

是个看着活泼乐观的少年，眼神清亮，笑容明朗，他心中叹息，倒要感谢他救了自己一命。

那人似乎看穿自己的心思，忙说道“放心吧，既然老天要我救你，那便是天上注定，要你吉人天相，回去报仇雪冤”

他看着他，心中想确实如此，想要开口答谢，却终究疲累，喘息着眨了眨眼，以示赞同。

去西陵，想必是找那位大师吧？他如此想着，打算动一动身体，却发现自己确实动弹不得，想来文世轩还是下了死手了，他心里愤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是心疼佩珊还困在那恶兽的囚笼里，让他无能为力。

文世轩自从宁致远没了之后，留在文家的时间也长了，小桃心中疑惑，却没办法去跟宁佩珊说起，自打少爷上次营救失败之后，她就被调到了别院做打杂的，每日修剪植被，上次遇上乐颜本想着告诉她少爷被囚禁起来的事情，可乐颜走了之后至今不曾回来，中间叶小姐倒是和范小姐一同来过，只不过也被拒之门外，她来不及跟他们解释，只能眼看着她们离开，无能为力。如今文世轩不再去那关押少爷的地方，也不知道是被救了还是发生了其他什么事情，她一边盼望少爷不要出事，一边祈祷小姐母子平安。

范闲回京都的消息轰动全城，陈萍萍却并不惊讶，只是收拾了包袱，向陛下申请告老还乡。

庆帝对陈萍萍的戒心之大多过宁昊天，更高于范建，只是他本欲找个理由除之后快，这时却犹豫起来。

几日前那小丫头突然出现，虽然如今的她早已没了过去的能力，可她对自己说的话还是让他心有余悸。当年的场景历历在目，他以为只要不经他手便不会有人怀疑到他身上，可他忽略了这世界从来不是他一人主宰，妄图一统天下，如今想想或许是自己沉溺在权利太久，失了警醒。

“自她们离开之后，我一人留在这里，眼看着你们的种种作为，我以为人是不会变得，可如今想来，我还是太过天真”她看着自己，虽然外表年纪不过十六七的样子，可眼神冰冷沧桑，声如尖刺字字句句戳进他的心口，她末了问上一句“你就没有后悔过吗？”

“我深知自己当年所作无情无义，如今也是万分悔恨，我日日受着煎熬，你又怎么能看到？”

卫浮若见他痛心疾首，恍惚回到曾经年少的光景，可一想到陈萍萍与宁昊天，又冷下心来“你从来都没有过真心，无论是谁，都不过是你可利用的棋子，你的手足，朋友，甚至孩子，你都能毫不犹豫舍弃……”她顿了顿，“这一切，该结束了”

“她不会在意这些的”他自信开口。

“若是秩序不变，她或许不会，但你的作为已经偏离轨道，她会做出选择的”她说完，走向门口“恭喜你，终于要孤独终老了”

“你呢？”他脸上有些松动，问了一句。

“去西陵，桑桑会给出答案”她说完，头也不回跨出门槛。

他慌了一瞬，却还是故作镇定“夫子会懂我的！”

话虽如此，也不过是他给自己的安慰，夫子终究更偏爱她们。所以他如今看着陈萍萍，听着他的请求，心中考量着，该不该留他一命。

与陈萍萍的淡然相反，东宫是最先乱了阵脚的，范闲还在路上，李承乾便已经害怕起来，自己刚解禁不久，这小子便回来了，他自然怀恨在心，可身边又无可用之人，只好求救于远在正阳的李云睿。

李云睿早已有了计划，只是若是能再让李承乾当一次烟雾弹，她也觉得不失为一个办法，掩护她与其他的朋党，哪怕是深爱自己的侄子也可以送出去。

宁佩珊虽然养在深闺，无法出门，却也从家仆们的闲言碎语里听说了范闲还还活着的消息，她心中燃起希望，如此一来，范闲检察院的提督与太常寺协律的身份，想要把宁致远救出来，甚至为她宁家翻案也是胜券在握的。

文世轩进来时她依旧在憧憬着获得自由的未来，面对文世轩时满是愤恨不屑“你得意不了太久了，范闲回来，我们宁家便会自由，你也没机会再对我哥做些什么了！”

文世轩嗤笑一声，反问一句“你以为，范闲能回得来吗？”

宁佩珊犹疑一瞬，又坚定不移。

“范闲他那么厉害，你们奈何不了他的”

“佩珊，你怎么还是这么单纯？”文世轩嘲讽着“你们宁家怎么把你教的如此白痴？”

他悠然叹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水，缓缓开口“范闲是厉害，我也不希望他死，只是他就算回来又能怎样呢？”他随即残忍笑开“哪怕能为你宁家翻案，你哥也回不来了”

宁佩珊一瞬间没明白他说了什么，直到他直截了当地把宁致远的死讯告诉她。

宁佩珊不可置信，摇着头不断后退，文世轩却似乎来了兴趣，一点点赘述宁致远被关押在他别院时的惨状，宁佩珊捂着耳朵，这些消息于她来说如同噩梦，可是文世轩的话如同地府的通告，她渐渐呼吸困难，捂着心口瘫坐下去，小腹也是一阵疼过一阵。

文世轩见她脸色不对，唇色发青，意识到自己图一时快感，倒忘了宁佩珊是有心疾的孕妇，此刻也是慌了神，把大夫找了一堆，势必要保住胎儿与母体的性命。

一次保住或许是幸运，可上天从来不会多次眷顾同一个人，宁佩珊的心疾发作又急又快，大夫来时已经有了小产的征象，大夫一个接着一个的诊治，结果却都是一样。

“少夫人命不久矣，文少爷还是进去陪妻子最后一程，听听少夫人的遗言吧！”最后一个大夫满脸沉痛，言罢，挎着药箱与其他大夫一同离开了。

文世轩忽然慌乱起来，步伐沉重走到宁佩珊的床头，屋子里还有一股血腥的味道，他看着那张惨白的脸，一时间有些无措。

宁佩珊虚弱地睁开眼，看着他开了口，那声音如同鬼魅，也将是伴他余生的诅咒。

“你今日害我魂断于此，害我兄长惨死，父亲蒙冤，他日你必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宁佩珊的死如同一根导火索，引爆了整个京都的暗潮，一切阴谋渐渐浮出水面。

文相哀其不幸，想着自己多年的对手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他心中竟没有一丝得意，反而儿子害了人家女儿，满是愧疚，他狠狠教训了文世轩，要以厚礼安葬宁佩珊，却被赶来的言若海父子阻止。

“宁家如今遭难，言家与宁家本有深交，佩珊算我半个女儿，她若在天有灵，恐怕也不会想入了仇人家的祠堂”言若海一字一句，顾南衣已经抱起宁佩珊的遗体，领着陪嫁过来的小桃出了文府大门。

文世轩没有留住自己的血脉，又被父亲惩罚，在祠堂思过，遗憾自己没能留下子嗣，对宁佩珊的死却并无悔意。

宁佩珊的葬礼轰轰烈烈，京都的大多权贵都去了言府吊唁，无不惋惜宁相白发人送黑发人，却尚不知情女儿惨死。

小桃更是难过，她眼睁睁看着少爷被带走，看着小姐被刺激到旧疾复发，丢了性命，也伤心少爷已经去了这么多日，却无一人知晓，甚至不知道尸骨如今在何处！

乐颜红着眼睛，心里忍不住怪罪秦无炎，又听小桃跟顾南衣哭诉从文世轩那听来的宁致远的死讯，更是觉得秦无炎不配为人父母官。

秦无炎亦是震惊，若是之前遇到的桃花客便是宁致远，他那一番告白……他此时也痛恨自己思虑不周，若自己能够坚定点跟他一起的话，或许不至于此。

可最难过的最恨的，还是顾南衣，他早早回了京都，却没能解救宁致远，害他殒命，他如何配做他的兄弟，又怎么能配的上与范闲一较高低？他想要立刻去文府把文世轩大卸八块，却碍着身份什么都做不了。

想到范闲，他不禁又是忧虑，若他得知消息，又会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