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盘中的瓜子见了底,皮豆才拍了拍身上的一堆瓜子皮站起了身:
皮豆你不睡,我可要先去睡了。
田柾国此时已经敛了心中的黯然,笑着摆了摆手:
田柾国去吧。
田柾国我还要再想想,明日该怎么折腾那新来的崔公子。
田柾国如此妙人,可真得让她心疼才行。
皮豆行,我也回去帮你想想。
荣华富贵得之不易,皮豆却好似不甚在意,大概,从他们被曲家赶出去起,富贵的渴望便已被那报复的欲望所掩埋了彻底。
大抵不过是一无所有,谁人曾经怕过呢?
有落叶飘下,风微微凉了,田柾国仰头望了望天空,原本月朗星稀,此时已被云给遮住了大半,刚刚的闷热似乎也被这一阵风给吹了干净。
田柾国又要下雨了,这夏日的雨可真多。
那一年大雨连绵了七八日,整个镇子都被水给淹了。
他费力地拖拽着被泡得奄奄一息的母亲,妄图能在山洪之中找到一个可以供人环抱的大树。
看得出,便是得救,母亲指定也是活不成了。
大概也是知道了大限将至,她才会在洪流之中,拼着最后一丝气力,告诉了他所有的身世。
那时候的雨,是他从未见过的大,眼看着碗口粗的榆树,已经承载不了两个人的重量,那人流着眼泪,最后唤了一声“田宝”,松开了手。
他从不恨那个把他抱走的妇人,她用了十六年的疼爱弥补了所有的过错,又用自己的命,换了他的命。
原本,他也是不恨曲家的。
若是那日没有被赶出来,哪怕只是留在曲家去做一个小厮,他也绝对不会存有怨言。
望着那两扇紧闭的黑漆大门,直到那一刻,他才明白,真正将他当做了亲人的,不过也只有那个在洪水之中松开了树干的妇人而已。
有雨滴落下,田柾国退回到了房中。
皮豆就睡在外间的小榻上,大概是怕他进屋看不清路,在临睡之前点了一盏灯。
田柾国轻轻拉开了铜镜下的抽屉,那里面一张张的银票摆放的十分整齐,票额不大,十两一张,仔细数来,却足有几百两之多。
曲宇从不给他银票,碎银子却是赏得不少,他便让皮豆出去,将银子全部换成了银票。
若是哪日曲府倒了,这些银票便是他们离去的后路。
今日的风实在有些大了,原本关着的窗户被吹断了窗销,没一会子整扇窗户便掉了下来。
皮豆从睡梦中被吓醒,起了一身的冷汗,刚刚坐起,闪电划过,一道炸雷几乎要将人耳朵震聋。
瓢泼一般的雨水自窗口吹灌进来,没多会儿地上便积了一汪。
陆续有下人顶着雨水跑出来查看,想方设法要将那窗口堵住,只是新窗扇还未装上,便先被那雨水打湿,手一碰,又成了破的。
皮豆盯着忙成了一团的众人,依旧是愣愣地坐着,望着那倾灌而入的雨水,身子几乎抖成了筛糠。
皮豆不……不会吧?
这一晚的雨水与炸雷,像极了那场让他们都家破人亡的灾,院子里的积水很快便从门槛灌了进来,冲的地上的鞋子东倒西歪,宛若那洪流之中一具具泡发了的尸体。
他面带惊恐地望向了田柾国,那人却依旧如往常一般的波澜不惊,眉梢间好似还挂着隐隐的期许。
他在期许着什么呢?期许再来一场洪水,将这个曲府与他一同淹没吗?
简直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