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可能是96年吧，我妈和我后爸结婚了。他们刚结婚的时候我还是在我姥姥家住。我不记得他们结婚有没有办酒席。我妈28岁生的我，她和我后爸结婚的时候，我后爸是头婚。后爸比我妈小一岁，那时候三十多岁没结婚，在农村属于大龄单身男青年了。不知道他和我妈相亲的时候我妈和我姥姥姥爷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男方那么大岁数还没结婚，事出反常必有妖啊，结婚之前我姥姥姥爷也没认真地打听过。我妈这事办的，也是对自己不负责，爹妈不上心，自己也不主动打听打听，为啥三十多岁还没结婚，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有什么隐情？反正吧，我妈二婚又踩雷了。

我后爸脾气不好，暴躁，我小的时候他经常家暴我妈，我也跟着挨揍。并不是说他只对我妈和我不好，据说他也打过自己的爹妈妹妹。小时候每逢寒暑假，他们必定会吵架动手，打的我妈嘴角出血，偶尔还鼻青脸肿。我也跟着享受过一巴掌嘴出血的待遇，他发脾气打了人以后，就冷暴力，好像别人欠他的一样，能一个月不说话。我妈跟他说话他也不搭理。后来我长大了动手的时候就少了，多数是骂骂咧咧，习惯了以后就当没听见，你骂吧，我该干啥干啥。你冷暴力就冷暴力，爱冷几天冷几天。

除了脾气不好，他还懒，小时候家里种草莓，他只负责打药，盖草帘子的活和我妈一人一半，再就是坐在地头的小房子里把我妈摘好了送到小房子里的草莓一个一个摆到箱子里，摘完了摆完了他再开车送到离我家地不远的小贩那里卖掉，钱我妈一分见不着。除了刚才说的他干的那点活以外，别的几乎都是我妈干，我放学放假就和我妈一起干。我和我妈干活的时候后爸就站在路边和别人扯着嗓子聊天，或者回家躺着看电视，或者去打扑克打麻将。

说起来钱，我刚去后爸家的那几年，他经常不让我妈回娘家，怕我妈把他的钱偷了补贴娘家。每次和我妈回我姥姥家的时候我妈都会嘱咐我：“你爸问你去你姥姥家拿什么东西你就说一斤肉和五斤鸡蛋。”那时候物价很便宜，一斤肉和五斤鸡蛋也没多少钱。我后爸也真的会问我，我就按照我妈说的回答他，他有时候也会问我没别的了？我就说没别的了。其实有时候也会买点水果，但是我听我妈的，不告诉他。

他不给我妈钱花，但是他在吃喝穿用方面，也没有故意克扣我。

除了脾气暴躁和懒以外，他还赌博。不是说他喜欢打牌，是真的赌。

干完他愿意干的活，不到吃午饭的时间一般见不着他的人，多数是去别人家打扑克了。吃完午饭躺炕上看电视，看到下午三四点，再上山盖草帘子，回家吃完晚饭又出门了，一直到下半夜再回来。多数赌钱都是在晚上。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好多年，我妈因为他赌博的事没少跟他吵架。轻则他骂骂咧咧，重则对我妈动手。很多年，他都是小赌，几百几千。输的时候多，赢的时候少。输了就阴沉着脸，我在家大气都不敢出。赢了就笑嘻嘻，我还是大气也不敢出。因为我不知道什么事能惹他翻脸，所以就一直小心翼翼，很听话，多干活少说话。后来我记得一个冬天的晚上，他出去打麻将，我不知道他几点回来的，只记得早上的时候看见他在炕上躺的，脸色和嘴唇都惨白，没血色。嘴唇白不说，还干的起皮。我不知道他怎么了，也不敢问。我妈偷偷告诉我，后爸他赌博输了两万多块钱。那个时候两万是很多很多的钱，现在想想也很心疼那个钱。我妈被他气的那一整个冬天，隔三差五就流鼻血。经常听人说吃喝嫖赌抽这些恶习很难戒，后爸半宿输了两万以后长记性了。很长一段时间扑克麻将碰也不碰，后来慢慢地又开始玩，但是不玩钱了。

后爸还有个毛病，是真的病，他有癫痫，俗称羊角风，羊羔疯。癫痫的俗称为啥跟羊有关系我不知道，我知道后爸有这个病是他二十多岁的时候为了盖现在住的房子受了伤，才得的。据我妈说，他是坐他一个叔叔开的拖拉机，拖拉机的车斗里拉了许多石块，他在石块上坐着，不知道怎么回事，拖拉机翻到了路边的沟里，他也进沟里了，受伤了。当时我爷爷还以为他救不回来了。

我妈知道他有癫痫还是在结婚以后。那时候家里还种的玉米。结婚以后他骑摩托车带着我妈一块出去卖玉米，他站在车边上倚着车犯病了，那是我妈第一次看见他犯病，给我妈吓坏了。有了第一次以后，就有了无数次，唉。

他有癫痫，最好是情绪稳定，他没有；最好是规律饮食，他从来不吃早饭；最好是不熬夜，一年的时间里，他不熬夜的时候都是犯病以后的那几天。癫痫会造成大脑缺氧，犯病以后他会头疼好几天，我和我妈就得轮流给他揉太阳穴缓解头疼，其实揉太阳穴并没有什么用。

我长大了以后和我妈说起来后爸的癫痫，她说是婚后才知道的，我说这可以算骗婚了，可以起诉离婚。

我妈说那时候离婚很丢人，尤其我姥爷好面子。她已经离了一次婚了，再离一次她不敢。她怕别人说。我嘴上没说，怕她上心，心里说了无数次，你还不如离了，我跟着你吃不饱饭也比天天担惊受怕强。一直到我上高中上大学的时候，跟别人说起来小时候的事就想哭，每次给我妈打电话都小心翼翼地问问他们有没有吵架。我很怕他们吵架，即使跟我没关系我也怕。

我妈头婚找了酗酒不养家的渣男，二婚能吃饱饭了，但是我觉得还不如跟着亲爸吃不饱饭。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