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一说我亲爱的老王。
我以为我情感比较冷漠。但是在老王去世后,我不得不承认我爱他。我比我想象当中更爱他。这或许就是血缘的关系。
记得第一次见老王,是我高一的时候,在我二舅妈的牵线下,在二舅家相认。
那天巴妞妞也在,她陪我一起。我见证了她的许多事,她也见见证了我许多事。
老王那时候就很瘦,又矮又瘦。靠近他的时候能闻到一股子酒味。
一见面他便紧紧地抱住了我,靠在我的肩膀上哭。
一边哭一边说:“玉啊,你长得真好。没想到你能长这么好,走在大街上遇到你我一定认不出来。”
其实我俩在一个县城,相隔不远。一定有过在某个地方擦肩而过。只不过,相见不相识而已。
哭了一会后,老王拉着我的手坐在沙发上,跟我絮絮叨叨当年他们离婚我是判给了他的,后来我妈和我后爸去找他,要送我上学才把户口迁了出来。当时他还不同意来着。
其实我是不信的,因为我在一二年级识字以后就无意间翻出来他俩的离婚协议。
“婚生女王小玉判给女方,男方每个月付二十元抚养费”。
还有家里的桌椅板凳两个人怎么分,列的很详细。
我不信他的话,但是没有反驳他,毕竟第一次见面。我得少说话。
后来他怕经常见我会给我惹麻烦(我后爸脾气暴他也知道,怕被发现),他就放了一些钱在我二舅妈家,让我二舅妈给我,一次一百二百的。
二舅妈拿了张纸记着,某年某月某日,取钱多少,很详细。不过我很少去二舅家。
再后来他就每个星期一的中午去我们学校大门外给我送东西。
买一堆零食,片好的烤鸭,比成人巴掌大还大的大螃蟹,还有他觉得对身体好的东西,花生米,蜂蜜之类的,每次一大包。再顺便给我一两百的零花钱。
他给我钱不让我告诉我妈,他怕我妈不让要。后来我妈知道我认了他了,还怨他抠门。
那段时间我比较富有,也过上了被别人羡慕的生活。
每半个月放假,他都会去校门口接我,打车去逛会街,溜达溜达,再带我去吃他认为好吃的东西。
一开始的时候会点两份餐,再点一瓶啤酒,我吃着他看着,看着看着他就哭,然后喝一口酒。几乎每次都是我一个人吃完两个人的饭,太撑了。
后来就点我自己吃的。看他吃饭太上火。一开始我不知道他不怎么吃饭,我吃的时候也让他吃。他说他不吃。
拗不过我的时候他就吃一口。张嘴的时候感觉吃东西让他很为难一样,张一点点嘴,咬一小口。然后敷衍我说:“嗯,真好吃,你快吃。”
吃完喝完,他就打车送我回家。
每次送我到我妈村里我下车以后,他都会红了眼眶,忍不住流泪。
次数多了他有点受不了,带我溜达完以后,送我上出租车,他先给钱,我自己回去。
那时候也挺幸福,说幸福有点违心了,不管怎么样当时老王还在,也挺好的。
后来老王想续娶,他有点忐忑地问我同不同意,我很无所谓。
“我没意见,”我说“能有个人照顾你也挺好的。”他可能觉得我得对他找对象这个事很反感才对,那样代表了我很在乎他。我支持就不对了。
他经常说,别人家孩子怎样怎样,他就按照他听来的“别人家孩子”的事情来和我相处。
别人家的孩子有网瘾,他就怕我也有,一边给我钱一边叮嘱我“千万别去网吧”。
我说我没有网瘾,我不去网吧。他就抬起头,突然很乐:“呵呵,不去好,不去就好。”
别人家的孩子拿钱吃喝玩乐,他就一边给我钱一边叮嘱我“千万别乱花”。我确实也都没有。
我去过老王住的地方,邋遢的不成样子。(我终于知道我不擅长收拾卫生的毛病像谁了,捂脸)
他说带我去他的家,走到门口了又怕我嫌弃,犹犹豫豫好长时间。
他住的房子的门,在一条小胡同里,胡同比较幽深,很窄,胡同的一边沿着墙根栽了一溜杏仁树。
他的门很破旧,挂在门框上摇摇晃晃,眼看就要倒了似的。门两边的杏仁树格外高,比门楼都高,很茂盛。
进去以后,狭窄阴暗的破烂院子,左边四间房,右边一个厕所,再就是厢房应该,不过挂的破布挡起来了。透过缝隙可以看见,破布对面的墙也塌了些,有洞有亮光。
进到屋子里,空旷的客厅,靠窗的墙边上摆了一张长桌。上面电饭锅、塑料袋、鸡蛋壳,各种面的包装袋,还有调味品和案板菜刀,长毛的蔬菜,堆的满满的。
卧室里,炕上衣服被子一堆,炕头上烟盒酒瓶放在瓜子皮堆上,还有破烂的小本子和烟头。炕里面的窗台上糊的纸都翘起来了,上面竟然还凹下去一个大洞,这让我真的吃惊了,怎么弄的?
卧室除了炕还有两张桌子。一张摆在炕尾当饭桌用,烟盒,餐盒,花生皮,鱼骨头,吃剩的菜,零碎的饼,最多的还是酒瓶子个烟头。另一张桌子放在炕对面,上面摆了一台电视。
老王的电视几乎24小时不关,不管他在不在家,电视一直开着的。可能有点声音就不会让人觉得太孤单。
屋子里很乱,味道有点难闻。
老王点了一根烟,看我皱眉头,他挥挥手驱赶烟雾后爬上炕,打开窗,按灭了烟。
那两扇窗啊,一扇只能开一点,另一扇快掉了。
这么多年他是怎么一个人凑合过来的?
大概是生活没什么希望,过一天算一天吧。
或许我要是光棍的话,估计也不比他好哪儿去。有时候我也挺懒的。
老王住的小院子共有四间房,他自己住两间,另外两间租给了一位姓鹿的大叔。
鹿大叔长相阴柔,土话说就是有点“娘”。
个子比老王高,岁数比老王大,但是看起来比老王还年轻一些。
鹿大叔也是个老光棍。没结婚,没孩子,说话的时候特能唠叨,话多到看见他我就想跑。
那应该是零八年了,鹿大叔一个月的月租才七十五块,也不知道老王当初怎么跟他算的。
老王没了以后房租我也没给他长,一直到房子拆的时候他还欠我二十四块钱的房租。后来遇到过几回我开玩笑让他还钱,他说他没有,下次的。
老王走之前他一直在那住着,也算有个人气。他说他帮忙照顾老王过,老王说他没有,他太气人了。
我觉得好歹有人陪老王说话斗嘴,那二十来块钱,就送鹿大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