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没想到老王能走的这么快。

年前我还想过，如果他一直生病需要人照顾，我坐月子的时候怎么办。

腊月二十八跟他交代了我要去婆婆家过年，腊月二十九就回婆家了。

三十号和初一给他打了电话。

那时候觉得，结婚第一年，不去婆婆家不大好，那时候二十出头，有点小，很多事不好意思。

换成现在的话就不会想那么多。

初三的时候老王给我打电话。

“玉啊，你什么时候回来？”他声音听起来还好。

我说“我应该初七回去。”

他说：“你早点回来。”

我和我对象商量，早点回去吧。

他说好。

于是初四那天早上我俩就出发回来了。

路上要跑三个小时。

跑了一半的时候，小叔来电话，老王没了。

我接了电话愣了一会，不敢相信。

我说：“哥，老王没了。”

我对象说“你想哭就哭吧。”

“我哭你会不会笑话我。”我一边说，一边眼泪哗哗流。我小时候爱哭，可是我妈说哭跟丢人。

我就不敢再哭。

我一边哭一边回忆这些年的事。

“老王在的时候我有时候恨他恨得咬牙切齿，可是他没了我又很想他。”我说。

“现在想想，我有点后悔，我觉得我还可以对他更好一些。”

我对象说：“我也后悔没让他来我们家住几天。”

现在说啥都晚了，人没了。

他没了以后我觉得我比想象中更爱他。

尤其想到，他初三给我打的那个电话，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当机立断回去看他，看他最后一眼。

愧疚。

汽车一路狂奔。

到老王那里的时候，他穿着新衣服，躺在炕上，盖了一块黄色的布，蒙着脸。

小叔两口子在。我问小叔老王什么时候走的，他说是六点，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是九点多，六点没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没点破他。

人没了争辩那些事有什么意义。

小婶娘在一旁给自己刷好感，一会说年三十给老王送了饺子，老王吃了多少多少，又给他喝奶，他喝了多少，好像她对老王有多好。

我心里在嘲笑她。你对他好不好，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你上嘴皮碰下嘴皮嘚嘚几句就能改变的。

我请小叔掀开黄布，看了老王最后一眼，他像睡着了一样躺在那里，直挺挺的，硬硬的。

也没有多可怕。

那天有许多我见过但是不熟悉的人。

有人给我塞了一块红布，让我放在兜里。

怀孕好像和葬礼有什么不合拍的地方，具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胳膊上的小红布已经不合适当时的我，红布应该是拴在腰上的。

肚子太大，布不够长，只能放兜里。

人很多。

那天大概是老王家最热闹的一天。

一个女婿半个儿，我对象忙里忙外。

我在灵堂烧纸，想多给他烧点，听说可以当钱花。

老王没了，从一开始的伤心难过，到最后觉得，没了也好。

活着病痛加身，体验人情冷暖到心凉，这样早早没了也是好事。

只是，老王走的那年才49，应该算正值壮年。

我妈也挺叹息“正是好时候，都是喝酒喝的，把身体喝垮了。”

老王去世以后，除了“大肚子”没人再找过他。

包括老王喜欢的那位阿姨，他的手机我一直留的，知道停机空号，再没响过。

老王三七的时候，请客吃饭，主要是小叔操办的，钱我们出的。

吃完饭，小叔让去他家，商量点事，他说的好听，说去认认门，老王没了他就是我最亲的人了。

那天小叔喝的有点高。

我坐在椅子上，他坐我对面，小婶娘坐在我右边，我对象我忘了他干嘛去了，不在。

小叔说：“玉啊，你爸那个房，我打听过了。”

我看看他，又看看手机，打开了录音机。

“那个房，等看看你生个闺女还是生个儿。”他看着我，眨眨眼“生个儿子，等给你一套房，对不对，给孩子弄套房子你将来就不用买房了。生个闺女，就给你十万块钱。”

“为什么？我是法定继承人，怎么还一套房还十万块钱？”我不大明白他这是几个意思。

“小玉啊你听我说，”小婶娘在旁边坐不住了“那个房恁小叔打听来，那个房也有恁小叔恁弟的一份。”

“你别说，听我说。”小叔打断小婶娘。

“玉啊，那个房我跟明白人打听来，有我一份，恁弟一份，恁婶娘一份，还有恁大爹，恁哥他们都有份。”

“嗯嗯嗯。”我听着，没反驳他。

我看他喝的不少，万一刺激他了，他再激动了我受伤怎么办。

我很怂，安全第一。

他在那口若悬河，小婶娘在一旁帮腔。

那年我二十出头，在他们眼里可能是好吓唬的小孩，我嘴皮子不利索，但是不代表我没想法。

过了一会我对象回来了，我说我要回去了。小叔把我送到门口，他说：“我说的你回去好好想想。”

想你个头，我脑子有病我听你的。

转过身，我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