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至清晨,阳光就轻巧地踩过最顶上的枝叶闯入森林,中间稍稍从缝隙里落下来,在草坪和泥地上画上一些斑驳陆离的圆。
如果外面正处于春天,这抹阳光会比冬天温暖一些,比夏天柔和一些,比秋天更有人情味一点。
这个时节,冬天正刚刚过去,森林外面世界里的万物迎来一年一度的新生,处处都洋溢着绿色的欢快的气氛。迦南偷偷溜出森林,晚上借着皎洁月色又偷偷摸回来,对前去迎他的我眉飞色舞描述外面的景色,说溪水春雪消融,讲万物欣欣向荣。
在我眼中,他的确是很喜欢春天,且不论每年春天他外出晃荡的次数之多,只提二三月时候,因为春天,在他口中一直烦扰颇多的人类小孩都变得面目可亲了。
我从未看过外面的景色,自出生以来,就囿于森林无边无际的绿色之中,因为柔和的常年都是春季的森林,对四季的变化便更不甚察觉,春夏秋冬何时轮转变换,皆得知于他。
有一年迦南很想带我出去看看外面的冬天,说见见外面哗啦啦铺满一片的雪,比天上飘过的最白的那一朵云还要白。
我神色淡淡,手下未停地编织花环,缠绕、收紧、避开鹅黄色孱弱的小花,随后收工,轻飘飘地放在他的头上。他望着我,便不再提起这件事,转而说:"你编得越来越好看了。"
我笑着说:"当然。"
望见他别扭地摆弄花环,不敢有太大动作的小心模样,又添上一句,"你也很漂亮。"
他很是不忿地嚷嚷:"怎么可以夸一个男孩漂亮呢?"
我立刻改口:"帅气,帅气,迦南是最帅气的小精灵。"
迦南肉眼可见地开心了。
不过那已经是很早的以前,如今的迦南脸皮见长,无赖至极,最惯用的伎俩是一哭二闹三撒泼,讲起歪理来头头是道,没人能说过他。
若我现在说他长得漂亮,他一定会笑着搂过我的肩膀,故意贴得很近地轻声说:"你也是呀,费尔南多。"
森林里的精灵很少会外出,小精灵自小受到教育,耳提面命外面的人族如何贪婪狠毒,那些不小心流落到森林外围被捉走的可怜亲眷,很少能够全须全尾地回家。每每有一位精灵不幸遇难去世,闪烁洁白的灵魂回归母树时,母树都会刷啦啦晃动枝丫,声音空旷遥远,圣洁里带了悲悯,以迎接归来的孩子的亡灵。
又因为精灵实在是长寿,死亡在精灵眼中陌生遥远,小精灵初时不能理解那些光和声背后的悲伤和痛苦,总是好奇地围住母树,纷纷伸出手试图触摸那些飘散的星子般的光点,后来才晓得那是归家的亲族,心里于是有了感伤,但是都浅浅地浮于表面,只是有模有样地学着大精灵,站在原地低头默哀。
毕竟还是孩子,不明白死亡,也不知道离别,总以为就像太阳东升西落,离开的亲族们只是闭上眼睛,或者出发向远方,会重新睁开眼睛,会带着风霜雨雪归来。
但精灵又并非是全然避世不出的种族。精灵的成人礼是一场孤独又热烈的冒险,每一位精灵成长到某一年龄段时,都得去外面的世界闯荡一番——每隔三十年,都会有新一批的精灵结伴离开森林。每一名小精灵的历练都不尽相同,只有一点不变:他一定会被要求在这场成人礼中找到自己生来缺失的东西。
我和迦南这一批小精灵,在此前已经快活地度过了几十年无忧的青少年时期,直到斐笛尔把我们聚集在一起,声音清冷地宣布此次的成人礼即将到来,我在人群中与恰巧望过来的迦南对视一眼,心中才讶然,"原来我们也到了该成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