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旭高居上首,眉头紧锁、满面阴沉,左右手十指相扣,手肘支撑双膝,身体略微前倾,泰山压顶似的颇有几分威势。
他喉结上下滚动,显而易见正在强自按压怒火。然而,年轻帝王眉宇之间隐隐发黑,明显忍耐已经达到顶端,邪火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狂风骤雨即将来临。
海市恭立下首,垂头丧气,整个人萎蔫不振,好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贝齿紧咬下唇,一副好心办坏事的愧疚模样。
才人珂洛尔提氏同样立在大殿中央,距离海市约莫三丈远,背影纤弱,直挺挺地梗着脖子,眼睫低垂,看不透心中所想,唯独她不住颤抖的身形欲盖弥彰,扑簌簌活似秋末蝴蝶吹落北风。
方诸快马加鞭赶到愈安宫时,瞧见的就是这样一番情景。
前因后果,他已经从传召的内宦口中听说了十之七八。
今晨,他与海市师徒两个紧跟珂洛尔提氏身后自明堂出来。
帝旭交待了些许差事,他随口吩咐徒弟前去料理一二。自己则率先回了暗卫营,处理尚未完成的急务。
孰料,海市竟然在内宫盘桓,还私自偷溜来妃嫔住所。
而且,她竟然意欲私相授受?
她给了珂洛尔提氏什么?
低头暗忖之间,帝旭将一枚小巧瓷瓶抛掷他脚边。
瓷瓶触及冰冷地面,登时四分五裂。
然则,那瓷瓶乃是暗卫营特制,即使化作齑粉,他也不会认不出来。
帝旭鉴明,你不是常常与寡人说,暗卫营的伤药长期短缺、供不应求吗?
帝旭冷厉开口,周遭立即降温,刹那阳春三月仿佛三九严寒。
帝旭如此,怎么小方大人出手如此阔绰?私自拿着暗卫营的东西赠予她人?
方诸闻言,立即躬身揖手,请罪道:
“海市行事向来谨慎,想来是拿着自己的份例补贴才人,必定不会牵扯公账,万望陛下恕罪。”
海市亦是恭敬跪下:
“微臣知错,任凭陛下责罚。”
帝旭眼底闪过一抹血光,他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眼尾却逐渐沾染薄红。
方诸追随帝王多年,知道眼下形势愈发不好。
帝旭蹙眉不过说明气怒而已,舒展眉头则说明怒极,尤其血丝爬满乌青眼珠,说明滔天怒火已经尽数攻克理智。
现下帝王全无理智可言。
方诸蹙眉。
先皇后薨逝以后,他经常见到帝旭这般形容。
可是,随着时间流逝,纵使帝旭仍旧沉溺往昔、无法自拔,但是近年来好歹可以勉强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已经多年未见他这样癫狂了,直至……
直至王军攻破注辇,直至才人珂洛尔提氏得幸。
帝旭是吗?
帝旭那么……不知小方大人可否告诉寡人,才人何处用得上金疮药?
方诸当下了然。
珂洛尔提氏承宠过后周身青紫,海市不会瞧不见。
可是……
帝旭分明不愿自己的禁脔被人瞧去,不愿自己的私有物件儿暴露人前。
他自己存心羞辱是一回事,他人过度关怀是另一回事。
难怪他如此气怒。
只是……帝旭为何如此看重珂洛尔提氏?为何如此重视她的归属权?
方诸不由得疑虑。
究竟是因为珂洛尔提氏与先皇后生得相像,他不愿叫他人窥探有关于先皇后任何一点?
还是因为珂洛尔提氏自身?
她受封这才多少时日,已经叫帝旭情迷意乱了?
这样下去……
恐怕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