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始有些惊讶,就听芸裳说道:“原本芸裳给兄嫂并几个侄子侄女都做了些小玩意,如今嫋嫋的既不需要带走,我就给她留下。”
程始结果那布口袋打开,只见里面都是些刚做好的绣品,有护膝护腕这类实用的,也有荷包香囊这类小玩意。
所有的东西上面都有着精美的刺绣,护膝护腕上都包了皮子,看着就结实耐用,而上面的秀样针脚细致,图案巧妙又祥瑞,一看就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程止突然想到芸裳手指的红肿,猛然明白了这红肿的缘由,忙心疼地抓起芸裳的手仔细瞧瞧。
程始也注意到了芸裳手指带伤,原本因为芸裳刚才的抢白生起的些许恼怒全部化为心疼和愧疚。
他在外征战多年,其实和这个妹妹相处不算多,但也是从小看到大,知道她辛苦,况且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娘,又乖巧良善,程始自然也很疼惜她。
如今又拿出这些来,也不知道是裳儿熬了多久才绣出来的,程始突然有一种无言以对的挫败感,他几乎是逃避地移开了与芸裳对视的视线。
程始有些讷讷:“裳儿……”
芸裳只站在原地,长长的睫毛上还挑着泪珠,她用一种程始从未听过的陌生语气说道:
“芸裳一个女儿家也只能做这些出不得门的东西,毕竟,女人们也只能独守家中教养儿女,辛勤耕作筹备军粮,缝制军甲布辎上了眼睛,跟男儿做的事一比都不值一提。”
“裳儿!大兄不是这个意思,大兄……”程始有些急切,他绝非看不起女儿家只是……
“大兄!”芸裳打断他,只低身行了一礼,不再抬头看他。
萧元漪哄完儿子从马车里出来,就发现丈夫怪怪的,看到程始手里的袋子,正想问问是什么,就被芸裳打断了:
“先恭祝大兄旗开得胜,大军开拔在即,兄嫂就别为了这区区女儿家的小事情耽误时间了。”
萧元漪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出什么来,程始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又不知如何说出口,最后也只是闭了闭眼睛,狠心命令道:“出发!”
带着一应辎重的马车渐行渐远,都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铁骑军装的夫妇俩没再回头,只挺直着脊梁,不知是不是为了坚定自己所说的“为大义舍女儿”这件事从没做错什么。
芸裳抱着哭累了闭着眼似乎已经睡着了的嫋嫋站在程府门前,不到三岁的小女孩香香软软,一看就是被娇养得很好,嫋嫋把头靠在芸裳脖颈间,芸裳觉得似乎有什么带着湿意划过。
程止陪她站着,望着远去的军队,一转身,芸裳已经抱着嫋嫋走了,两个女娘的背影重叠在一起,高升的日头下,投下的影子似乎不比大兄的瘦弱。
程家走了最大的那棵顶梁柱,可日子还是要继续过。
大概是有人听到了芸裳那日送别时的话传给了程母,程母自认为自己就是芸裳口中“苦命”的留守妇女,还以为芸裳这是为她说话呢,这几日都对芸裳和颜悦色。
只是没过几日,程止因为送别大哥向书院请的假结束了,他该回白鹿山书院了。
…………
又是正房大堂,又是一家子围坐,程母还是哭哭啼啼喊着我的儿,只是这次人少了不少,被程母拉着不放手的变成了程止。
程止原本要离家的伤感此刻也变成了无奈,程母也没像扑程始一样扑到程止身上,毕竟程止可跟他那舞枪弄剑的大哥不同,程母一向有自知之明,只斜靠着他,握着他的手不放。
程止宽慰了几句,葛氏因为大伯和小叔都这么优秀,更是看不惯她那窝囊废的丈夫,免不了阴阳怪气几句,都被程承沉默以对。
等到哭完了笑完了,大家散了场,程止孝顺地扶着程母进屋休息,谁知葛氏也在里面,见了他忙挤出一丝笑容。
程母似乎知道葛氏要来干什么,见状便寻了个理由让程止回去。
程止表面上自然恭敬从命,可心底还是有些不放心,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这预感救过他一次又一次,是以,虽然不符礼数,他还是放轻声音站在窗前。
屋内的声音细细碎碎,不过还是让程止听到葛氏似乎提到了什么,他捕捉到了关键字眼,是四娘子,什么婚事。
程止心下一沉,恨不得冲进去撕开葛氏,在他心里,裳儿才多大,怎么能到议亲的时候?!况且葛氏这嘴里估计难有什么好人家,就怕阿母经不住葛氏的忽悠,一被撺掇就应下。
程止耐着性子继续听,不过奇怪的是,对四娘子不怎么关心的阿母似乎并没有答应,听这样子还有些恼怒,骂那葛氏猪油蒙了心,直叫她滚蛋。
听着屋子里的谈话似乎告一段落,程止忙一闪身躲到一旁,就见葛氏涨红着脸从房里冲出来。
程止微微放下心来,看来她暂时不会打裳儿的主意了。
不过,裳儿已经到了议亲的年岁吗?
程止有些心不在焉地从正房里走出去,出门便看见小女娘正笑意盈盈地等着他。
程止看着芸裳,不禁有些怔愣。
芸裳是喜笑的,即使是日子过得不怎么样,在见他时也总带着三分笑意。尤其是当他走近时,那双剔透如宝珠一样的眼睛里便被他的身影填满了,眼神中的亲昵让程止看得心都发软,只觉得这样的小女娘合该一辈子都这么笑着。
程止同芸裳一起走向他自己住的院子,大部分行李都已经备好了,程母可是对喜爱的三儿子一向大方,各种物什都是可着好的给。不过程止还是耐心地听着芸裳跟他絮叨着问一应衣服用具是否都已经装了进去。
程止看她围着他团团转停不下来便起了坏心思,一把把她拉到身边。谁知芸裳哎呀一声没站稳,直接歪倒在了程止身上。
程止猛地一震,肌肤相触的触感似乎满足了他心底一直填不满的渴望,所以芸裳尝试着想扒开他站起来时,程止却硬拉着她不让起,还害得芸裳又摔了一次,这次正好摔在了他的身上。
“三哥哥,你让我起来呀!”芸裳细声细气地求饶道。
程止被她变来变去的称呼气笑了,真就贯彻了有事“三哥哥”,无事喊“三哥。”
“裳儿果然长大了就不跟三哥哥亲了,小时候还赖着要三哥哥抱呢现在连坐在一起都不愿意了。”
这哪里是坐在一起,单就看“坐”这个字上头是两个“人”,就该知道坐在一起那是指两个人分开各坐各的,可不是直接让人坐在身上啊。
但是,芸裳回头看,就见程止那如玉如冠的俊脸上写满了委屈,似乎芸裳再挣扎就伤了他的心,这谁受得了呢?
程止感受到芸裳不再乱动,满足地把她拥地更紧,心里暗暗赞叹阿母的法子有时候也是有用处的。
安静的厅室内无人说话,气氛却并不尴尬,程止抱着芸裳把头歪在她的颈边,芸裳便轻轻拍着他的背,就像小时候程止哄芸裳时一样,不过是人反了过来。
芸裳感觉着脖颈间的呼吸似乎越来越平缓,正担心程止是不是睡着了,就听见程止闷闷地问道:“大兄走那日芸裳准备了好些东西,怎的到我就没了?”
拍在背上的手一滞,原本起着玩笑心思的程止心下一沉,就听见芸裳似乎有些惊慌地说道:“哎呀我忘记了!”
程止抬起头来,原本装出的五分委屈这次变成了真委屈,他有些难受得握着芸裳的手,却发现原本已经消下去的地方似乎又红肿了起来,被他一握芸裳忍不住小小地痛呼出声。
程止也顾不上什么委屈不委屈了,只心疼地把这双莹白如玉的小手贴在自己脸上,又突然想到什么,忙问:“擦药了吗?我记得大兄之前送来过上好的金疮药,你快擦上!”
说着,竟什么也不顾地站起身来似乎要去翻箱倒柜地找药去。
被从怀里放到地上的芸裳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急切的背影忍不住笑出声。
程止眨眨眼,回头看她,才发现令他担心不止的裳儿正笑得前仰后合。程止是个聪明人,一联想马山就明白了了是怎么回事。
他无奈地摇摇头,就见芸裳从拿出一个口袋递给他:“哪能忘了三哥哥呢,三哥哥可是我最喜欢的哥哥了!”
程止打开,只见里面给他备好了一堆东西,虽然程母已经按照季节颜色给他备好了好几套衣物,但是芸裳还是给他专门准备了,大到里穿的长衣、外穿的纱衣,小到束衣的革带头上带的介帻,再到平日用的帕子之类的,零零总总,事无巨细。
程止摸着帕子上清新雅致的绣样,心中的不知名的情绪如排山倒海般袭来,让他一时不能言语。
芸裳指着里面的物什一一叮嘱着,冷不防就被程止一把拥在怀里。
芸裳呆了一下,以为程止又是要回忆回忆小时候的亲昵,就略带笑意地斥他粘人。
程止一言不发,只把芸裳拥地更紧了些,他深知,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再也不是成日压抑能克制的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