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裳站起身来,拔出一直系在腰间的一柄弯刀,这是她和万母那百余人侍从里功夫最好的一个比武后,万老夫人给她的。这柄弯刀,既是对她能力的肯定,也是她在那百余侍从里号令的象征。
芸裳拔出刀,盯着那锋利的刀刃,忽得,把手腕上那根五色缕割断了。
被芸裳的动作吓出一身冷汗的袁慎差点没叫出声,却见芸裳将把跟编制精细的五色缕放到程止随身带着的荷包里。
芸裳站起身来,似乎深深地看了程止一眼,那眼神里的温情和决绝让袁慎觉得陌生,却又对被这样眼神注视着的程止,心中生出一股难言的嫉妒。
接着,芸裳转身冲着袁慎恭敬行了一礼,似乎很是郑重,袁慎忙去扶她,芸裳却说道:
“麻烦袁小公子把阿兄送回书院,若是阿兄问起,便说我决意回家。”袁慎被芸裳的郑重感染,也慎重地点点头应下。
芸裳俯身拿出帕子帮程止擦去脸上蹭上的泥点,突然抬头直视着袁慎开口:“袁慎,你会把阿兄好好送回去的是吗?”
“芸裳,”半大的少年人已经像棵挺拔的小树一样可靠,他没有喊他阿姊,像是立下保证一样:“我会把程兄安安全全送回去。”
“好,那一切便拜托你了。”
芸裳点点头,让侍从一起帮忙把程止扶上马车。
袁慎站在车舆前,看着芸裳翻身上马,身手利索动作轻盈,这又是他从未见过的身姿,袁慎深深看了她一眼,就见芸裳似乎向马车的方向看去,马车里没有动静,芸裳便看向袁慎。
“芸裳阿姊一路小心。”
袁慎一拱手,他有种古怪的预感,似乎这次离别后,他会有好久再见不到芸裳,明明程家就在都城,难道芸裳回了家他便不能去寻她吗?这预感没得根据,却让袁慎格外郑重地向芸裳道别。
“你也是。”
芸裳也回礼,最后看了一眼马车,吹了一声口哨,拉好缰绳,马鞭啪地一声,留给袁慎的便只剩一个背影。
暂且不提程止回了书院醒来后是多么痛彻心扉,芸裳回了程家直奔大堂。
程家此刻实在混乱,程母因为程始急地突然昏厥,二夫人葛氏趁机夺了掌家大权,董舅父也赶紧过来劝说程母。
葛氏看不上程承,嫁过来安生了些日子也是看程始立了战功程家如今不好得罪,如今眼见程始情况不清,正想着给自己寻些好处躲回家里。
一直视程家为自己经济来源的董舅父和董舅母自然不干,又和葛氏各种吵吵,总之,程始出事程母这一病,家里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
………………
芸裳到了家,也来不及换洗,直接奔了隔壁万家,也不知道她和万夫人聊了什么,总之出来时芸裳就带着万夫人那训练有素的百余侍卫,葛氏偷偷看过去,这些人对着芸裳还分外恭敬。
葛氏正想着打听打听情况就去程母那给芸裳这小姑子上眼药再趁机要点好处,谁知道芸裳和万老夫人直接去找了程母。
程家正房的大堂,大门紧闭,谁都不能进,葛氏和董家舅父舅母正想躲在门外偷听,就被门口值守的侍卫赶了出去。
几人正想闹,却见那侍卫面露凶光,刀具锃亮,吓得几人除了暗骂几声不干不净的,旁的一句话也不敢说。
正房大堂里传来几声程母的怒吼,不过大概是因为生病,中气都不是那么足了,但片刻后,大堂安静了下来。
葛氏和董家舅父舅母又向靠过去,大堂门啪地一下打开,芸裳走了出来。
不过一月未见,葛氏和董家舅父舅母觉得芸裳似乎又长开了些。
那张本就明艳非常的脸庞如今更是美得惊人,耀眼浓烈如骄阳,清丽出尘若星辰,即使不染粉黛都比旁人费尽心思浓妆艳抹来的姿容丰盛。
葛氏酸溜溜地想,怪不得不过一个孤女一到年纪就有好几家来求娶的,长了一副狐媚相。
葛氏故意不跟她打招呼,想着让芸裳尴尬。却不想芸裳从她身旁目不斜视地走过,压根没搭理她。
站在一边的董舅父和董舅母对视一眼,董舅母率先咳嗽了一声,似乎想借此吸引芸裳的注意,她扯着嘴摆出一张虚假的笑脸来:
“老夫人可是告诉四娘子了?唉虽然四娘子这条件吧,舅母也是实话实说,确实与我永儿不太登对,但是我家永儿实在属意你,我这个阿母也拧不过他,如今战事吃紧,我与你阿母商量着让你俩赶紧成亲,你且去备着些......”
董舅母还没说完,芸裳抬手一挥,不知怎的,董舅母竟令行禁止一般闭了嘴,芸裳只看了一眼董舅母和还跃跃欲试想说什么的葛氏,面色冷然道:
“谢舅母和表兄抬爱,但我程家的事,还用不着旁人看热闹。舅父舅母想干什么,我心里有数,阿母心里也清亮着,舅母若没其他事就请回吧。”
被芸裳这一顿抢白,再加上心中的的谋算被点破,董舅母脸红脖子粗扑过去就要撕扯张嘴就要骂。
谁知只听“噌唥”一声响,站在芸裳身后的两个护卫直接刀剑出鞘,吓得本想扑上去耍威风的董舅母紧急一刹车,一个后仰没站稳栽倒在了董舅父身上,董舅母那身量压得四肢不勤的董舅父一个趔趄,肥胖蹒跚的两人齐齐摔在了院子里。
大概是院子里动静过大,原本因病躺在床上的程母都扶着侍女颤颤巍巍走到走出来。
“都吵什么!”
程老夫人一出来,董舅父就挨过去,董舅母似乎哭哭啼啼得也想上前,却被程母一把拂开。
董舅父眼睛一转,意识到不对,马上摆出一脸可怜相:
“阿姊,四娘子如此无礼,我们也是想着给阿姊分忧,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也是想着帮衬帮衬,谁知四娘子竟如此误解。”
程母不耐烦听他辩解,一拍门框,重重道:
“快闭嘴罢,我还不知道你那些小九九,平日里的东西我什么时候少过你的,你居然连军械转卖这种事情都敢做,就你这样,你少帮衬两把我儿还容易些呢!”
程母没好意思说她其实压根不懂什么军械私卖的事,是万媪和芸裳并着从程始军中过来送信的军官给她解释的。
程老夫人别的糊涂,但影响她儿的事情她精明得很,也看出董家根本不是想着成了亲让董永去帮衬,反而极有可能拉着程家的粮草辎重转头就进了董家的私库。
程母想明白了之后,自然不会再给他们好脸色,至于芸裳提出自己去送粮草辎重寻大兄的想法,她原本不愿意,但万媪说可以把那百余人的侍卫队借给芸裳,且还能再添置些辎重金银,程母念头一转便同意了。
芸裳没再看他们,只向着程母告退,便带着两个侍卫离开。
站在中间的女娘明明身量纤细,穿着半旧的苍青色二绕曲裾,却将脊背挺得笔直,她带着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散发出的气势却让人毫不怀疑这三人中真正说了算的只有她。
这是芸裳临走留给董舅父董舅母和葛氏最后的印象,这凌厉又决然的印象过于深刻,乃至于好几年后董舅母都常常被那“噌唥”一声刀出鞘的声音吓醒。
…………………………
孤城几十里外,一个山坳间,程始眉头紧皱看着舆图。
“将军,山外的蛮甲军叫嚣地愈发嚣张了。”一个下属来报,程始手指紧了紧,面色愈发严肃。
身边的副将急地团团转,他们被困在这里已经三天了,本就是轻装简骑追击逃兵,谁知却被切断了退路。
这里离孤城并不远,原本不应该有什么危险,但当他们骑马进入山坳时,却莫名其妙被突然弥漫升腾的瘴气包围。
这瘴气古怪地很,一开始没什么感觉,只是看不清道路辨不清方向,但是后来两天,不知道是因为吃食短缺还是这瘴气本身就有什么毒,大家都觉得身子乏得厉害。
外面有蛮甲兵包围,他们看不清道路,这群蛮甲兵却好似对道路很熟悉,不过因为山坳易守难攻,进来的几支小队都被他们拼着力杀了个干净,所以这些蛮甲兵现在不再往里进,打着把他们耗死在里面的主意。
程始知道一直呆在这里不是办法,但现在却也没有其他法子,若是这瘴气再不散,他们只能拼一次,就算是和那些蛮子战死,他们也不想在这里憋屈地饿死。
正想着,就听帐子外传来一阵喧哗。程始抬头,就见副将一脸激动地冲了进来:“将军!援军到了!”
“当真?”程始激动地一起身,不留神碰翻了桌案:“可是越氏的部曲?”
副将摇摇头,程始疑惑道:“难道是乾安王?”
副将还是摇头,程始更奇怪了:“这附近还有哪家的大军在?”
副将也是满脸疑惑,说道:“那旗帜的样式我从未见过,看着很是恢弘大气,不过,上面似乎绣着的是个’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