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少商不愿芸裳难做，芸裳也感怀她小小年纪的体贴，是以等到边关稳定下来，便让人去接少商来小住。
这个年代虽然还不流行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要求，但除了跟随父兄或者丈夫赴任，女子到底还是难得出门游历，而少商，与寻常家心系什么女红、诗文的贵女不同，她最不耐这些，能有这样的机会，她是恨不得插上翅膀就飞出去了。
陇西郡在芸裳初来是不过一座边陲小镇，后来军营驻扎给这座小城增添了不少人气，但到底还是比不上都城，生活条件称得上艰苦。
原本芸裳还担心少商不适应，谁知程少商只恨不得长长久久住在这里，再也不想回那鸟笼子一般的程府。
自到陇西以来，少商每日都开开心心，白日芸裳在军营练兵，少商就躲着傅母带着侍女和州府里其他几个随军的家属家的女娘出去疯玩，晚间芸裳回来，两人吃过饭，少商就被按在桌前老老实实被教些词句礼节。
这样过了好几日，芸裳突然注意到少商情绪突然低落起来。开始问及时她还强撑说没有，等问急了才扑到芸裳怀里，含着眼泪问道：“姑母，你都能把我接出来，阿父和阿母是把我忘了吗？”
这话问得芸裳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太多，讲给她一个小孩子只怕是不合适，只好哄她说程始那边军务繁忙，过几日就给那边去信。
谁知程少商却不肯，拧着头说要看看阿父阿母到底什么时候能想起她来。
芸裳知道萧元漪在程府留了眼线，估摸着不久就会知道，所以也不急了，谁知过了几日，她那上关心军士下安抚家属的好姒妇只轻飘飘给她来了封信，说已经知道嫋嫋被接到了陇西，但边关还是以军务为重，话里话外让她为了嫋嫋安全着想把她送回程府别让君姑担忧，女娘还是要贤淑知礼，多学学治家之道。
这话把芸裳气笑了，就程家只有一个老太太还有一个葛氏，嫋嫋在那里学哪门子的贤淑知礼，治家之道？既没个教养的夫子也没个靠谱的长辈引见，还能一拍脑袋就悟出来了不成？没见就连葛氏的女儿都被送去外祖家教养了？
芸裳假装没看懂信，只与少商商量着若是没战事就每年来陇西小住一阵，程少商在一日日的等待中消磨了眼中的期盼，十分愿意到陇西来与姑母相伴。
芸裳这样想着，就仿佛听见嫋嫋带着她那些鬼主意叽叽喳喳喊着姑母姑母来寻她，想到在陇西活得分外恣意快活的少商，她就忍不住弯了嘴角。
“将军，到了。”
芸裳一勒缰绳，就见程府的门口已经有不少人等着了。
眼见一个肥壮高大的身影被一群奴婢似搀似扶着，她身着一件暗紫色直领长袍，隐隐绰绰看到不少金线花纹秀在上头，头上梳着一个圆髻，被一只长长的发笄挽住，本就是艳阳天，在日光下一照，那长笄就闪烁着富贵光芒，居然是通体黄金做的，粗得跟烧火棍似的。再看她耳坠间也亮闪闪，坠着俩好大的赤金珰，看得芸裳都觉得耳朵疼。
只听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喊：“我的裳儿啊！”
芸裳就听见身旁的林副将小小的噗嗤一声，再一看，他已经退后几步低下头，不过肩膀却不自然地微微耸动。
芸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程老夫人一把扑了过来。两根粗壮的胳膊勒地她生疼，一股子浓烈的脂粉味也熏得她鼻子都要失灵了。
眼看这么多人看着，芸裳挣也不好挣，心说真是难为程老夫人了，二十多年也没见过她有这么亲热的时候。
程府上上下下都端着张笑脸，就连葛氏都亲热地跟芸裳套近乎称她如今看着可与之前大不一样，果然是威武霸气，不愧是当了将军的人。
跟在芸裳身后的几个近卫都忍笑，芸裳面不改色，权当没听见。
程老夫人一心想像跟大儿子一样，拉着芸裳叙叙旧，可无奈自小芸裳就不怎么在她眼前，真要说起来还真没什么可以拿出来说的美好回忆，所以来来回回絮叨半天都没什么新意。
程始倒是想帮他阿母解围，却被芸裳打断:
“今日没看见嫋嫋？可是病还未好？”
“这......”
程母和葛氏正想说什么，就听芸裳又说道：
“嫋嫋向来身体康健，怎的一段时间不见竟病得起不来床了？”
程母和葛氏自是知道程少商与芸裳亲近，李管妇却不清楚，还只当程少商爹不疼娘不爱任由她欺负呢。
她记恨程少商当面让她没脸，当即装模作样诉苦道：
“四娘子一向顽劣不服管教，前几日贪凉染了风寒，夫人便想让她好好休息，谁知她竟跑出去跟着一群混小子玩闹，哎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是担惊受怕的。”
芸裳转过头，似乎是上下打量她一番，微微笑道：
“哦？是吗？”
李管妇一看芸裳如此和善可亲，这告状的劲头更足了：
“可不是嘛，我们夫人自然想好好教导四娘子，可四娘子就是耐不住性子，每年还非要出城玩耍，也不知道是跟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学得些混不吝的。”
程母和葛氏原本就满是尴尬的脸色已经逐渐铁青了，可李管妇嘴快，她们还来不及拦着，她就已经一吐鲁全崩出来了。
就见芸裳嘴角似乎上扬地更明显了一些，只是眼神冰凉，淡淡说道：
“不三不四的人啊......”
还没等李管妇再说什么，葛氏已经一把把她挥后面去了，程老夫人也正想解释，就听门外传来一个女娘清脆的喊声：
“姑母！”
芸裳还没回头，就准确地接到了已经亲昵地扑进她怀里的小女娘，只见程少商只随意批了一件银白底色翠纹披风，脸上还带着些睡痕，唇色有些苍白。
程少商扑地熟练，芸裳接地也熟练，眼看着姑侄俩亲昵异常，李管妇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到底干了什么蠢事。
萧元漪抿抿嘴，看着程少商自然地同芸裳撒娇，一时有些酸涩，便张口道：
“嫋嫋快坐好，你一个女娘衣着不整像个什么样子。”
原本正要问姑母怎么才回来的程少商听到这突如其来的训斥，一时有些无措，芸裳把她按在身边又替她拢了拢衣角，才淡淡开口：
“虽说不是亲母，但我与嫋嫋相处时日甚多，嫋嫋性格活泼了些，我倒觉得不是坏事，免得小小年纪遭了些欺上罔下心怀不轨之人的算计。”
萧元漪只觉得那句“不是亲母”甚是刺耳，芸裳却没搭理，只瞥了一眼缩在一旁的李管妇：
“嫋嫋年幼单纯，但向来聪慧，在我军营中帮我甚多，我倒不知道李管妇想要怎么好好教导四娘子？”
说着，她又看向坐在一边的程母和葛氏，语气不变：
“这恶仆如此目无规矩乱嚼口舌，既如此，便按照军中的规矩，将这恶奴拉出去给我重罚二十军棍，以儆效尤。”
身旁两个近卫立马去拉李管妇，李管妇目露惊恐地看向程老夫人和葛氏，眼看着两个近卫上前，她粗壮的身子立马在地上扭动，但近卫身高体壮只一人一根胳膊，就轻松把她拖了起来。
李管妇爆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声：
“夫人救我！夫人！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啊！”
葛氏拉住程老夫人，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听芸裳在一边凉凉地开口：
“阿母和姒妇定也受这恶奴哄骗，可不能轻饶。”
这话一出，婆媳俩立马不敢吱声。
两个近卫相当贴心地把李管妇拉至房后才行刑，只是李管妇那凄厉的叫声早就穿过墙壁透了进来，一时间正房大堂内鸦雀无声。
程始递眼色给萧元漪，希望她说点什么缓和缓和气氛，萧元漪此刻却没了与他的默契，只看着嫋嫋歪靠在芸裳怀里，芸裳在给她一丝一丝捋顺垂落臂膀间的乌黑的发丝，嫋嫋细声细气地对着芸裳撒娇让她轻一些，这是她从未享受过的小女儿的亲昵。
……………………
打破这平静的是门外一声马鸣嘶吼，就见传信的苻登慌慌张张跑进来：
“家主！凌将军带了好些黑甲卫来了！”
程始皱眉站了起来，又想起什么看向芸裳：
“阿妹可知凌将军亲来所为何事？”
芸裳摇摇头，只说不清楚，倒是还粘在芸裳旁边的程少商撇撇嘴，心道这人果然跟来了。
出了院门，程始就见一身黑甲的凌不移正站在门口，程始并着萧元漪忙上前：
“可是凌将军亲临？”
出乎意料的，凌不移相当客气，不仅口称在下，还礼仪完备地向程始拱手行了一礼，看着不像是找茬的模样。
程始摸不准，也客气道：
“咱们这些武将谁不曾听说过凌不移凌将军战无不胜的威名。”
凌不移口称不敢当，眼神却情不自禁瞄向了跟在程始身后出来的芸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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