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裳并袁慎一起穿过宫门街角,就见停着两辆马车。一辆只是寻常大小,单看还不错,但要是对比旁边那辆加大豪华版马车,就显得过于“朴素”了。
小的那辆自然是程府的,她都已经看到相熟的程家架夫等在车前了,芸裳正想走向自家的马车,却被袁慎拉住了手腕:
“我在车内备好了暖炉,阿姊上车吧。”
芸裳拒绝道:“程府马车已经来了,就不劳烦善见了。”
袁慎仍紧紧拽着芸裳的手:
“我与阿姊这么久未见,阿姊就不想与我叙叙旧吗?听闻程止师兄也回来了?”
听到程止的名字,芸裳一怔,袁慎就趁她这一瞬没反应过来,把她拉上了袁府的马车。
程府的架夫想拦又有点迟疑,毕竟看那样子两人也是熟识,但是这大正旦的,怎么说拐人就拐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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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内,芸裳打量一番车厢,真不愧是世家公子的马车,不但外表华丽,厢内也是应有尽有,书案,靠几,羊皮壁灯,精美镂刻的白铁桐木制成的小火盆,连箱壁都覆了一层柔软的锦缎丝绒,摸着比寻常人家的衣裳的手感都好。
芸裳似乎闻到一股松脂熏香的味道,与平日里袁慎身上的味道有些像,不过要稍浓了一些,熏得她鼻子微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袁慎手臂一动,似乎有些犹豫,但愣了一秒还是直接把身上的皮裘脱下拢在芸裳身上。
他帮芸裳理了理脖颈边的毛领子,似是教训又似是担心地说道:“这个天怎的不多穿些?平白冻坏了叫人担心。”
芸裳揉着鼻子调笑他道:“怎的几年不见善见脾气都见长啦?不是以前阿姊长阿姊短了,还教训起我来了。”
袁慎无奈:“我也不过比阿姊小两岁,都已加冠了,阿姊怎的还拿我当小孩子看。”说着,他捡起旁边的铁叉,微微拨动炭火,不一会儿整个车厢就暖和了起来。
芸裳捧着袁慎给她倒得米酒喝了暖身子,就听袁慎问道:
“听闻程止师兄是和别人一起回来的?”
芸裳微微一愣,若无其事地说道:
“颂儿和少宫晚来了些,就恰巧碰上了。”
袁慎见芸裳杯里见底,便从身后暖巢里拎出一个玄鸟纹路的阔口漆器酒壶,一边给芸裳倒酒一边说道:
“阿姊明明知道我想说什么。”
芸裳不语,只用手指摩挲着镂刻精美的杯壁,就听袁慎试探地说道:
“这几日我见皇甫夫子闷闷不乐,听说他去桑家寻人连门都没进去,不过听说程师兄向来得桑院长照顾.......可是有......”
袁慎没有继续说下去,芸裳沉默半晌,似乎在想什么,随即举起双耳杯,手腕翻动一饮而尽。
“咳咳......咳.......”
也不知是哪一口被呛到了,芸裳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袁慎慌忙坐去芸裳身边,一只手扶住她臂膀,另一只手掌张开,轻轻在她背上拍打着。
芸裳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好不容易缓和一点,便挥挥手拦住袁慎,马车虽宽大,但这个姿势,他们还是坐得太近了。
袁慎收了手,却没坐回去,仍旧挨着芸裳坐下,芸裳也不看他,只取了帕子拭了拭嘴角,努力扯出一个笑来:
“咳咳,你消息倒是灵通。”
袁慎不明白为什么她还能若无其事地开玩笑,只觉得芸裳努力挽起的笑容仿若是加了黄连的药汁子,流淌进他嘴里心里,苦涩极了。
芸裳伸出手挑开了车厢的帘子想透透气,一股刺骨的寒风吹进来,吹得帘子边纤细修长的手指都没了血色。
随即,一只温热的大手覆了上去,手指慢慢收紧,交叉放进那只小手的指缝间,似安抚又似慰藉,两只手交叠,连一丝缝隙也无。
芸裳出神地想,善见的手掌似乎宽大了许多,当年在白鹿山时,她还能攥着他的手去逛集市,如今,却已经可以完完整整被这双大手完全覆住了。
袁慎温柔又不容置疑地把芸裳的手从冷风阵阵的窗台边移了回来,见芸裳的视线转过来,他用另一只手若无其事地把手中的暖炉递过去:
“阿姊手腕受不得冻,还是小心些。”
芸裳收了收心神,道:“善见想说什么就说吧。”
袁慎也不再绕圈子,一边给芸裳斟酒一边问道:“不知阿姊听没听过一个故事?”
“什么?”
“许多年前,有位公子与邻家女娘定情,只是二人家世相差甚大,公子家贫,那女娘父母亲俱不同意,后来那公子便说要外出打拼一番,做出一番事业来,好得女娘父母认可,迎娶女娘过门。”袁慎声音不急不缓,芸裳也有了兴趣听。
“那公子外出拼搏,女娘则留守家中,公子常常写信与她,只是却得不到回信。公子以为是因为女娘父母管束严厉,不让与外男通信,便也表示理解,决心尽快干出一番事业好衣锦还乡。可是,等到那公子九死一生拼搏出一番事业,带着彩礼回家时才发现,因为好几年不得见面,女娘已经喜欢上了村里另一户人家的儿郎。”
芸裳眉头轻蹙,接着问:“然后呢?”
袁慎继续说道:“那公子便提出当年的约定,女娘碍于当时情谊,还是答应了定亲。只是......”
“只是到底心不在了,便是依约成婚,当年的有情人也只会愈发令人生厌。”
袁慎击掌称赞:“阿姊果然聪明。”
芸裳向来红润饱满的红唇抿成一条线,被挤压地透出几分惨白,她似自嘲地笑笑:
“我知你想劝我,直说便是,又何必编出这样一个故事。”
袁慎张了张嘴,他的确是这个意思,若是芸裳能放下对程止的心意,他怕是会高兴地蹦起来。
可是他与芸裳,是在白鹿山两人感情最甚时相识,自然知道二人当年的情谊之深厚。是以,当芸裳因为程止神色黯然时,他又忍不住心软,原本想再说点狠话,又说不出口。
正在这时,前面的架夫探头进来:“公子,程府到了。”
芸裳从晃神中惊醒过来,闻言便将身上拢着的裘皮脱下,翻身下了马车,她冲袁慎一福手:
“多谢善见了,正旦家宴,善见还是快回去吧,不然伯母要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