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寺庙的偏殿被临时征用为审讯之所,檀香与血腥味诡异地交织在一起。沉重的铁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打破了压抑的沉默。来罗织手下的玄甲卫粗暴地将两个人推搡进来。
一个是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荆钗布裙,脸上沾着泥土和草屑,一双眼睛却异常清亮,带着山野的灵气和此刻强压下的惊惶。她身后跟着一个同样狼狈的少年,身形单薄,眼神倔强中透着不安。正是颜幸与齐野云。
“大人!”玄甲卫小头目抱拳,“在山腰处发现此二人行踪鬼祟,身上搜出新鲜草药,疑为刺客同伙,趁乱藏匿!”
来罗织坐在主位,阴鸷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在颜幸和齐野云身上来回逡巡,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哦?山野采药人?倒是会挑时候。说!受何人指使?箭矢上的毒药,可是出自你们之手?”
“大人明鉴!”颜幸扑通一声跪下,声音虽带着颤抖,却字字清晰,“民女颜幸,家住山下杏林村,今日确为采摘一味春日才有的‘七叶星’入山,途中偶遇这位齐家小哥,因同识草药多说了几句。祈福大典的钟声响起时,我们尚在半山,只闻喧哗,并不知发生何事!更不懂什么毒药!求大人明察!”
齐野云也慌忙跪下,声音急切:“大人,小人齐野云,是山下猎户之子,今日是去查看陷阱,遇见颜姑娘纯属偶然!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来罗织冷笑一声,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令人心悸的笃笃声,“刺客箭矢淬毒,一击不中即刻遁入山林,偏巧你们就在附近?巧得很呐!看来不用点手段,你们是不会招了。”他眼神一厉,“来人!拖下去……”
庄清也且慢
一个清泠的声音打断了来罗织的命令。偏殿角落,一直静观其变的庄清也缓缓起身。她莲步轻移,走到颜幸面前几步远停下,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只一眼,庄清也心中便有了判断——这姑娘的眼神太干净了,带着未经世事的纯然和对草药的专注热忱,惊惶是真的,但那股子倔强求生的劲儿也是真的。这样的人,别说策划刺杀,只怕连杀鸡都下不去手。
庄清也来大人
庄清也转向来罗织,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分量
庄清也审案定罪,讲究证据确凿。单凭行踪可疑和几株草药,似乎……略显草率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颜幸
庄清也我看这位姑娘,不似奸恶之徒。倒像是……被无端卷入风暴的池鱼
颜幸猛地抬头,看向庄清也,眼中瞬间蓄满了感激的泪水。她没想到这位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夫人会为自己说话。
来罗织眼神阴晴不定地闪烁了几下。他忌惮庄清也,更忌惮她背后的沈渡。他皮笑肉不笑地道:“沈夫人心善。只是这刺客行踪诡秘,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夫人既说她无辜,可有凭据?”
庄清也凭据?
庄清也微微挑眉
庄清也大人不是已经带回了尸体吗?何不让这位略通草药的姑娘看看?或许她能看出些你们忽略的东西。若她真与毒药有关,见了尸体所用的毒,神情必有异动。若她茫然无知,至少也能排除一项嫌疑。总好过严刑逼供,屈打成招
来罗织盯着庄清也看了片刻,又瞥了一眼沉默站在门口阴影处的沈渡,最终冷哼一声:“好!本座就给沈夫人这个面子!把尸体抬上来!”
很快,两具蒙着白布的尸体被抬入偏殿,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白布掀开,露出两张因中毒而扭曲发青的脸孔,致命伤都在咽喉或心口,是弩箭贯穿伤。
颜幸强忍着恐惧和恶心,在庄清也鼓励的目光下,壮着胆子凑近细看。她仔细辨认伤口周围皮肤的颜色、瞳孔的扩散程度,甚至凑近闻了闻,最后又查看了被放在一旁的淬毒箭簇。整个过程,她的神情只有恐惧、不适和专注的观察,没有一丝心虚或熟识的异样。
“大人,”颜幸声音发颤,却努力清晰地说,“这毒…民女从未见过。观其毒性猛烈,发作极快,应是几种罕见毒物混合提炼而成,非寻常山野之人能得。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庄清也问。
“而且,”颜幸指着其中一具尸体咽喉的伤口角度,“这箭是从斜上方射入的!力道极大!民女在山中采药,熟悉地形,祭坛广场四周开阔,唯有…唯有广场西侧那座供奉药王菩萨的钟鼓楼顶层,才有这般居高临下、角度刁钻的位置!”
庄清也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的精光,立刻看向来罗织
庄清也来大人!最佳潜伏点,应在钟鼓楼!速查!
来罗织脸色一变,立刻挥手:“去钟鼓楼!仔细搜查!”
颜幸见机,再次伏地恳求:“大人!民女自知身份低微,但求大人开恩!山下百姓皆被围困,人心惶惶,其中必有如民女与齐小哥般无辜之人!求大人网开一面,先放无辜百姓下山吧!他们家中还有老幼等候啊!”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字字恳切。
沈渡无辜?
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自门口响起。沈渡缓步走入偏殿,玄色的身影带来一股无形的压力。他看都没看颜幸,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最后落在来罗织身上,语气毫无波澜
沈渡刺客能混入祈福大典,必有内应,且熟悉地形,擅长攀爬隐匿。钟鼓楼顶,非身手敏捷者不能至。山下被困的百姓中,未必就没有漏网之鱼
他走到殿中,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屏息
沈渡传令。将山下所有成年男子,集中至校场。放十头训练有素的斗犬入场
他顿了顿,说出的话冷酷如刀锋
沈渡会爬树的,自然知道往树上躲。不会爬的……就自求多福吧。活下来的,再细细盘问
殿内瞬间死寂!连来罗织都忍不住眼皮一跳。这法子……太狠!十头饥饿的斗犬冲入人群,那将是一场何等血腥的筛选!
“不!大人!不可!”颜幸惊骇欲绝,猛地抬起头,不顾一切地喊道,“此法太过酷烈!百姓何辜!求大人三思!求大人开恩!民女愿以性命担保,尽快找出真凶线索!求大人给民女一点时间!求您了!” 她咚咚地磕着头,额头瞬间红肿。
沈渡的目光终于落在她身上,冰冷,审视,不带一丝温度。
沈渡担保?你的命,值什么?
他淡淡地问。
庄清也再次开口,声音沉稳
庄清也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但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位颜姑娘观察入微,确有过人之处。不如…就给她一个机会?三个时辰如何?若三个时辰内,她能在尸首或现场找出指向真凶的铁证,便请大人暂缓此法,先放无辜妇孺下山。若她找不到……
庄清也看向颜幸,眼神平静无波
庄清也那便按沈大人的法子来。如何?
沈渡深邃的目光在庄清也脸上停留了片刻,又扫过跪在地上、额头渗血、眼神却异常执拗的颜幸。最终,他薄唇微启
沈渡好。就三个时辰。把她和那少年,还有尸体、证物,都带去暗牢。三个时辰后,若无结果,校场放犬
阴暗潮湿的皇家寺庙暗牢内,唯一的光源是墙上摇曳的火把。颜幸顾不得脏污,跪坐在两具刺客尸体旁,脸色苍白却目光如炬。齐野云在一旁打着下手,递工具,记录。
“毒药…箭簇…伤口…攀爬痕迹…”颜幸口中念念有词,手指小心翼翼地翻看着尸体衣物,检查指甲缝隙,甚至掰开僵硬的口腔查看。“他们身上一定还带着东西…或者,凶器本身就有问题!找到它!一定能找到指向幕后之人的东西!” 她强迫自己冷静,争分夺秒,与时间赛跑。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暗牢外,沈渡负手而立,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翻检声。傅云夕走了过来,低声道
傅云夕三个时辰…是否太紧?那姑娘…
沈渡目光幽深,看着牢门缝隙透出的微弱光影,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
沈渡她敢赌上性命求来这时间,就该有承担后果的觉悟。成与不成,皆看她的本事和……天意
他顿了顿,补充道
沈渡清也那边如何?
傅云夕她带着寒雁已先行回府了
沈渡微微颔首,不再言语。暗牢内,颜幸的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眼神却越来越亮,她似乎发现了什么关键的线索,正小心翼翼地用自制的竹镊子,从一具尸体的腰带夹层里,夹出一片极其微小的、染血的黑色碎布片,以及一枚几乎被血污覆盖的、造型奇特的暗器残片……
沈府
烛火在精致的琉璃灯罩内跳跃,映得一室暖黄。白日里的血腥与肃杀被隔绝在厚重的府门之外。庄清也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软缎寝衣,卸去了钗环,乌发如瀑,正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就着灯火翻看一卷书册。只是目光有些游离,显然心思并不在书上。
沈渡沐浴完毕,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汽走进内室。他挥退了侍女,只着中衣,走到榻边,自然地拿起一旁温着的玉壶,为庄清也面前的空杯斟上温热的安神茶。他的动作从容优雅,白日里在寺庙祭坛上号令封锁、在暗牢外冷语定生死的权臣模样荡然无存。
他挨着庄清也在榻边坐下,目光落在她沉静的侧颜上,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在意。
沈渡白日里
沈渡的声音低沉,打破了室内的宁静,他拿起自己的茶杯,并未喝,只是轻轻摩挲着杯沿,
沈渡为何要帮那个采药女说话?
庄清也翻书的手指微微一顿,抬眸看向他。灯火在她清澈的眸子里跳跃,映出沈渡专注的神情。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带着了然。
庄清也她不过是不想死而已
庄清也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最简单不过的事实
庄清也挣扎求生,人之常情。没什么错
沈渡的目光更深了些,带着审视
沈渡你似乎很笃定她无辜?
庄清也眼神骗不了人
庄清也放下书卷,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庄清也她看草药的眼神,像在看最珍贵的东西。这样的人,手上不该沾血,更不该是策划刺杀的人。我不过是看她可怜,又与她说了一两句话,给了她一个机会。
她抿了一口茶,抬起眼帘,似笑非笑地睨着沈渡
庄清也怎么?沈大阁领日理万机,连这点……醋也吃?
最后一句,带着明显的调侃,打破了方才略显凝重的气氛。
沈渡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揶揄弄得微微一怔,随即失笑。那笑声低沉悦耳,带着几分无奈和纵容。他放下茶杯,长臂一伸,便轻而易举地将庄清也揽入怀中。
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沈渡的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清雅的馨香,白日里紧绷的神经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松弛下来。
沈渡吃醋?
他低沉的嗓音带着磁性的震动,响在她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沈渡为夫只是觉得,夫人的心,似乎太软了些。这世道,容不得太多的心软
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些,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
沈渡不过……你的目光,确实该多放在为夫身上才是。旁人,不值得你费心
庄清也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感受着他话里话外那浓得化不开的独占欲,唇边的笑意深了些。她没有反驳,只是放松了身体,安心地依偎在他怀里。
窗外的夜色静谧,烛火噼啪轻响。白日里的刀光剑影、暗牢中的生死时速,都仿佛成了遥远的背景。此刻的方寸之间,只有相拥的体温和无声流淌的、独属于他们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