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沉沉地压在宽阔的江面上。“锦绣号”如同一只疲惫的巨兽,在寂静的江水中缓缓滑行,距离预定的码头仅余两公里。船上灯火大多已熄,只余几盏风灯在船头船尾摇曳,将昏黄的光晕投在黝黑的水面上,又被流动的江水揉碎。
值夜的“伙计”倚着船舷,看似昏昏欲睡,实则耳廓微动,捕捉着水波最细微的异响。船舱内,沈渡与庄清也并未安寝,对坐于一张铺着江防图的矮几旁,指尖划过图上几处被朱砂圈出的可疑水域,低声推演着白日里那群“水匪”的来路与巢穴可能。空气沉凝,只有烛火偶尔的噼啪声。
骤然!
“砰!砰!砰!”
沉重的撞击声闷雷般从船底传来,伴随着船身剧烈的、不规则的摇晃!仿佛有巨大的钝器在狠砸船壳!
不是撞上暗礁!是人为!
“敌袭!水下有凿船的!” 瞭望的暗桩嘶声厉吼,瞬间打破了死寂!
几乎在同一刹那,数条带着倒钩的铁索如同毒蟒般从黑暗的江水中破浪而出,狠狠扣住船舷!紧接着,十几条黑影如同附骨之蛆,沿着铁索飞速攀援而上!动作迅捷如鬼魅,比白天的“水匪”更显训练有素,带着一股冰冷的、纯粹的杀伐之气!
他们甫一登船,手中寒芒闪烁的长刀短匕便毫不留情地挥向甲板上任何活动的身影!没有呼喝,没有威胁,更没有索要钱财的废话!
沉默!高效!致命!
两个反应稍慢的“舞姬”只来得及发出半声短促的惊呼,便被雪亮的刀锋抹过咽喉,鲜血在昏暗中喷溅出刺目的弧度!
舱门被猛地撞开!沈渡与庄清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就在他们出现的一瞬,那些沉默杀戮的黑衣人动作明显一滞,随即,数道冰冷刺骨、如同实质般的杀意瞬间锁定两人!如同嗅到血腥的群鲨!
沈渡不是水匪!是冲着我们来的死士!
沈渡低喝一声,眼神瞬间锐利如刀!他反手拔出藏在舱壁夹层中的狭长佩刀,刀身如一泓秋水,在昏暗中漾开森冷的光。
庄清也脸上最后一丝属于“富商娇妻”的伪装也彻底剥落。她手腕一翻,一柄细窄、柔韧、闪烁着清冷银光的软剑如同灵蛇般自腰间弹射而出!剑身嗡鸣,带着冰冷的杀意。她清丽的眉眼间再无半分柔弱,只剩下冰封般的凛冽与决绝。
庄清也有用的东西留下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骤然爆发的金铁交鸣与惨叫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庄清也其他——全杀了!
“喏!” 原本惊慌奔逃的“商贾管事”、瑟瑟发抖的“舞姬”、甚至那些看似笨拙的“脚夫”,瞬间褪去伪装,眼中爆发出内卫府精锐与千机阁死士特有的悍厉!刀光、短弩、分水刺……各种奇门兵刃骤然亮出,如同蛰伏的毒蝎亮出了尾针,凶狠地迎向扑来的黑衣人!
甲板瞬间化作修罗场!刀光剑影纵横交错,血肉横飞!惨叫声、兵刃撞击声、重物落水声混杂一片!
沈渡长刀如匹练,势大力沉,每一刀劈出都带着风雷之势,将两名试图合围他的黑衣人逼得连连后退,刀锋过处,火星四溅!庄清也身形灵动如穿花拂柳,手中银剑却刁钻狠辣,剑光点点,如同寒星坠地,专攻敌人关节、咽喉要害,银光过处,血线飙飞!她的剑法没有大开大阖的霸气,却带着一种致命的、行云流水般的精准与效率,配合着沈渡刚猛的刀势,竟将数名围攻的死士死死挡住。
然而,黑衣人数量众多,且悍不畏死,攻势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船上空间有限,己方虽精锐,却难以完全展开。更棘手的是,船底传来的凿击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沉重!江水已经开始从破洞处汩汩涌入!
沈渡开一名死士的弯刀,厉声喝道,目光与庄清也瞬间交汇。
庄清也银剑挽出一个凌厉的剑花,逼退身前敌人,毫不犹豫地点头
两人且战且退,迅速靠近船舷。
沈渡放火!
沈渡对着混乱中一名伪装成船老大的内卫府校尉大吼。
那校尉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猛地撞开纠缠的死士,扑向船舱方向!
沈渡一把抓住庄清也的手腕,两人默契地同时发力,纵身一跃!
“噗通——!”
冰冷的江水瞬间淹没了头顶!刺骨的寒意如同万根钢针扎进肌肤!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涌来!
水下并非绝对的黑暗。借着船上透下的、越来越亮的火光,沈渡和庄清也看到船底附近,几个穿着特制水靠、手持利凿和重锤的身影正在疯狂地破坏着船壳!他们水性极佳,动作迅捷。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言语,如同两条灵巧的游鱼,借着下坠之势,双脚在船身上猛地一蹬,身体如离弦之箭般射向更深的江心,避开那些凿船的死士和可能的箭矢范围。
就在他们潜入水下的瞬间——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锦绣号”内部传来!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冲天的火光瞬间撕裂了漆黑的夜幕!灼热的气浪甚至透入水下,激起剧烈的暗涌!
船体剧烈地颤抖、倾斜!木材断裂的刺耳声响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熊熊烈火贪婪地吞噬着船帆、桅杆、舱房!将整艘船映照得如同白昼中燃烧的巨大火炬!浓烟滚滚,直冲天际!
岸上,早已被远处江面突如其来的巨大动静和冲天火光惊醒。码头上人影憧憧,惊呼声、议论声此起彼伏。
“天啊!是船!着火了!”
“是水匪!一定是那帮天杀的水匪干的!”
“越来越猖狂了!竟然敢在离码头这么近的地方动手!”
“快!快组织船去救人啊!”
“救什么救!这么大的火,又是半夜,谁敢靠近?不要命了!”
“是啊,你看那船,都斜成那样了,马上就要沉了!”
岸上的人惊恐地望着江心那团巨大的、燃烧的、正缓缓下沉的火球,议论纷纷,却无人敢在黑夜中贸然驾船靠近。恐惧和对未知的忌惮压过了救人的冲动。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艘象征着富贵的“锦绣号”在烈焰与浓烟中发出最后的悲鸣,船体断裂,一点点被翻滚着红色火光的江水吞噬。
当第一缕天光艰难地刺破铅灰色的云层,照亮浑浊的江面时,几艘胆大的救援小船才终于哆哆嗦嗦地靠近了沉船区域。
水面漂浮着焦黑的木板、破碎的锦缎、烧焦的货物残骸……还有几具被江水泡得肿胀、或被火焰灼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烟熏味和淡淡的血腥气。
“完了……全完了……” 打捞的人看着这惨烈的景象,脸色惨白,“无人生还……”
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在码头传开,又通过快马飞报向州府、向京城——富商沈氏夫妇及其随从,于江南水道遭遇悍匪劫杀,船只焚毁,全员罹难,尸骨难寻。
而此刻,在距离沉船地点下游数里外,一处人迹罕至的荒僻江滩芦苇荡深处。
湿漉漉的沈渡和庄清也相互搀扶着,踉跄地踏上了坚实的土地。他们身后,十几个同样浑身湿透、精疲力竭却眼神锐利的身影,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陆续上岸。正是那些水性极佳的内卫府和千机阁精锐。
冰冷的江水顺着发梢、衣角不断滴落,在脚下积成小滩。深秋的晨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得人遍体生寒。沈渡脱下浸满水的沉重外氅,拧干,又替庄清也裹上一件同样湿冷但聊胜于无的备用披风。他看着她苍白却异常沉静的脸,抬手抹去她脸颊上的一道水痕和不知是江水还是血水的污迹。
沈渡成了
他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更带着一种棋局落子后的冷冽
庄清也望着江面上那最后一丝消散的烟迹,又转头看向身边这群沉默却忠诚的属下,最后目光落在沈渡坚毅的侧脸上。她深吸一口带着芦苇清甜与江水腥气的冰冷空气,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淡、却锋芒毕露的弧度。
庄清也是啊
她轻声应道,声音穿透薄雾,清晰而冰冷
庄清也现在,该轮到我们,在暗处好好‘招待’那些,想让我们永远闭嘴的人了
那双清亮的眸子深处,燃起的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猎手终于摆脱枷锁、踏入狩猎场的凛冽寒光。
伪装已撕去,假死成真局。
暗处的猎手,悄然亮出了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