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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未散，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湿漉与微凉，氤氲着青石板铺就的“双桥镇”。镇东头，临河新开了一家铺面，黑漆簇新的招牌高悬——“张记粮行”。店门大开，伙计正将一袋袋扎着红绸的糙米和几筐码放整齐的新鲜时蔬搬出来，堆放在门口临时搭起的木台上。

沈渡新店开张，街坊四邻，沾沾喜气！一点心意，莫要嫌弃！

扮作掌柜的沈渡，一身半新不旧的靛蓝绸衫，面容敦厚，笑容可掬，拱手朝渐渐聚拢过来的百姓们打着招呼。他身旁的“张夫人”庄清也，则是一身素净的藕荷色细布衣裙，发髻间只簪一支简单的银簪，挽着袖子，亲自将一小袋米和一把水灵灵的青菜递到一位颤巍巍的老婆婆手中，温言细语

庄清也阿婆，您拿好

“哎哟，多谢张掌柜，多谢夫人！” 老婆婆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声道谢，“真是善心人呐！”

“是啊是啊，这年头，难得遇到这么实诚的东家！” 旁边几个接了米菜的汉子也七嘴八舌地附和，脸上洋溢着淳朴的感激。

沈渡一面维持着和善的笑容，一面状似无意地打量着周围人的神色，闲聊般问道

沈渡初来乍到，往后还要靠各位乡亲多多帮衬。只是……听闻这江上水路不太平？昨日我们进镇时，远远瞧见上游江面似乎有火光？

这话一出，方才还热热闹闹的气氛瞬间凝滞了几分。

一个皮肤黝黑、手指关节粗大的中年汉子，抱着分到的米袋，重重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沈渡张掌柜说的是水匪吧？唉！造孽哟！那火，指不定又是哪家遭了殃！我们这儿，隔三差五就有船被抢，被烧！

“可不是！” 旁边一个挎着菜篮子的妇人立刻接话，声音带着恐惧和后怕，“那些天杀的，神出鬼没，凶得很！前年隔壁村老王头家的货船，就被抢了个精光，人也被扔下了水，差点没命！”

庄清也那……报官了吗？

庄清也适时地插话，声音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庄清也官府不管吗？

“管？怎么没管过！” 那汉子啐了一口，满是愤懑，“早几年，也抓过几回人，砍过几个脑袋，贴在城门口示众。可后来……嘿！水匪没见少，反而越来越凶，装备越来越好！官府的大船开出去几回，连个鬼影子都摸不着！再后来，干脆就不管了！告示倒是贴了不少，‘小心水匪’、‘结伴而行’，顶个屁用！” 他指着镇口方向，“喏，昨天那么大的动静，今儿一早，衙门就贴了张新告示，还是那几句屁话！人死没死？谁管你！”

“就是！衙门的老爷们，怕是早被喂饱了！” 另一个精瘦的汉子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和怨毒，“听说啊，那些水匪，用的刀比官军的还好使！你说怪不怪？”

沈渡与庄清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百姓的怨气与无奈，如同这潮湿的晨雾，弥漫在空气中，也印证了他们心中的猜测——这江南的水匪，绝非寻常草寇。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不起眼粗布衣裳、挎着个竹筐、如同寻常农妇般的身影，悄然穿过人群，走到庄清也身边，低声唤了句

沉云夫人，您要的针线，我给您捎来了

正是易容后的沉云。

庄清也接过竹筐，借着遮挡，沉云的声音极快地、如同蚊蚋般钻进她的耳朵

沉云衙门那边，毫无动静。对昨夜江上大火、沉船之事，只字未提。只按旧例，在镇口和码头贴了几张‘小心水匪’的告示。属下试图打探，衙役口风极紧，只说……‘匪患猖獗，力有不逮’

力有不逮？还是……有意纵容？

沈渡脸上的敦厚笑容不变，眼底却已凝起一层寒霜。他朝沉云微微颔首，示意她退下。沉云拎着空竹筐，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人群中，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再普通不过的跑腿。

米菜很快分发完毕。新开的“张记粮行”在街坊们一片善意的道谢声中暂时关了店门。门板落下，隔绝了外界的喧闹与窥探。

店内尚未完全收拾停当，空气中还弥漫着新木料和米谷的混合气味。几张桌椅随意摆放着。沈渡脸上的敦厚笑容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冷如水的凝重。他走到窗边，透过窗棂缝隙，看向外面依旧人来人往的街道，目光锐利如鹰隼。

沈渡沉船焚毁，‘无人生还’，这么大的事，地方官府竟能如此轻描淡写，视若无睹。

沈渡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

沈渡是当真束手无策，管不了？还是……根本就没想管？甚至，乐见其成？

庄清也坐在一张刚擦拭干净的方桌旁，面前摊开一本崭新的账簿。她指尖沾了点茶水，在空白的纸页上无意识地画着圈，眼神幽深

庄清也百姓怨声载道，直言官府不作为，甚至暗指其与匪勾结。沉云探得，衙役口风紧，一句‘力有不逮’便打发了所有疑问。这‘力’……到底是力气不足，还是心思歪了？

她顿了顿，指尖在账簿上轻轻一点

庄清也水匪装备精良，远超寻常。昨日那批死士，更是训练有素，绝非乌合之众。他们盘踞水道，劫掠商旅，杀人越货，甚至……

她抬眼看向沈渡，眸中寒光一闪

庄清也敢于在距离码头如此之近的地方，悍然袭击、焚毁官船，事后官府竟无半点追查缉拿的迹象！这背后若无官府的默许、乃至包庇纵容，他们岂敢如此肆无忌惮？

沈渡转过身，走到桌边，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如同战鼓的前奏。

沈渡看来，这江南的‘匪患’，根子不在水上，而在岸上。在这看似平静的州县衙门里，在这盘根错节的官场脉络之中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一丝嗜血的兴味

#沈渡想借水匪之手，将我们永远留在江底？呵，好一招借刀杀人，毁尸灭迹。

庄清也可惜

庄清也合上那本空白的账簿，仿佛合上了一本无字的谜题，声音清冷而坚定

庄清也我们没死成。这盘棋，他们下得太急，也下得太糙了

她站起身，走到沈渡身边，与他并肩望向窗外。隔着薄薄的门板，小镇的市井之声隐隐传来，吆喝、讨价还价、孩童的嬉闹，交织成一幅寻常的烟火画卷。然而在这画卷之下，暗流汹涌，杀机四伏。

沈渡从今日起

沈渡的声音低沉，带着掌控全局的决断

沈渡张记粮行，便是我们在双桥镇的眼睛和耳朵。明面上，我们是安分守己、初来乍到的粮商。暗地里……

他眼中锐光一闪

沈渡给我盯死这镇上的每一处衙门，每一个与漕运、水师、地方豪强有瓜葛的角落！一粒米，一张纸，一句话，都可能是线索

庄清也还有

庄清也补充道，指尖在窗棂上划过

庄清也昨日那些‘死士’的尸首，虽沉入江底，但他们的兵刃制式、衣物材质、甚至身上可能携带的特殊标记……让水下的人想办法，捞！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上的凭证！

“明白！” 角落里，一个扮作账房先生模样的内卫府校尉沉声应道。

沈渡收回目光，看向庄清也。晨光透过窗纸，在她清丽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却掩不住那双眸子深处翻涌的、如同出鞘利剑般的寒芒。他伸出手，握住了她微凉却异常稳定的手。

沈渡这潭水

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种棋逢对手的凝重与隐隐的兴奋

沈渡比我们想的，要深得多，也浑得多

庄清也反手与他交握，指尖传递着力量与决心，唇角扬起一个极淡、却锋利如刃的弧度

庄清也浑水才好摸鱼。既然岸上的人想当瞎子，那我们就做搅动这浑水的棍子。看看这潭底，到底藏着些什么魑魅魍魉

“张记粮行”的牌匾在晨光中静静悬挂。门内，是初来乍到的“良善商户”；门外，是看似平静的江南小镇。而水面之下，一场无声的、直指官府心脏的狩猎，已然悄然拉开序幕。暗流，在平静的表象下，开始汹涌奔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