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阵子夜玉衡去了一趟苏州，回来之后便显得格外沉静。
素素知道他每回南下，必会顺道去死去的二少奶奶坟前探视一番，她心想：二爷恐怕是思念二少奶奶，所以这会才闷闷不乐的吧？于是，尽量不去打扰他，径直走到后院去洗衣裳。
真快!若容已经死了五年了……夜玉衡静静地想着，心里对她始终一份歉疚，他在成亲之前几乎是不认识她的，因着双方家长是旧识，而母亲又一直为大哥早夭，没有留下男孙之事耿耿于怀，频频催着他成亲，他不好拂逆母亲的意思，才不久与沈若容结了亲，只是那时他也才接下布庄的生意不久，百绪待理，所以，虽是新婚，却得经常南北奔波，能留在家里与妻子相处的时间也就极为有限。
他叹了一口气，几乎忘记她的长相了，不过，印象中她长得很美，那一身的皮肤，白得近乎有些透明，像是吹弹可破似的，要不是她的确太过柔弱了，便会无声无息地将她给放跑了。
纵然成亲一年多，但如今想起来，对沈若容仍然觉得十分陌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颜色，什么花草，喜欢吃什么东西?有时陪着她回娘家，她家里的亲戚，什么二舅父、三姑丈、大侄子、小外孙的总是永远也分不清……
也许她心里也曾怪过他对她从来没有用心?
不知过了多久，素素端了点心进来，“天晚了，二爷你要不要用点宵夜?”
“嗯，也好。”
素素替他摆着盘子，边问道:“二爷在想什么?坐在这里好一会儿了，在想着二少奶奶吗?”
他点点头。
“二爷一定很想念二少奶奶吧！”
他不言，又是一阵惭愧，其实他很少想到她，因为每回一想到她，便不惜为自己对她的薄情感到汗颜。
餐饭用毕，素素问道:“二爷要不要休息了?”
“我还想再坐一会儿。”他摇摇头，“你若困了就先去睡吧。”
“我也还不困。”
夜玉衡望向窗外，只见一轮明月高挂天上，一阵清风轻轻刷过树梢，吹过院子，他一时兴起，忽然说道:“我好久没有听素素吹笛子了，怪想念的，不如趁着今晚外头月色极好，你来吹奏一首给我听听吧！”
“好。”素素也觉得此时的气氛很好，且又不想扫他的兴，便拿了笛子，出了房门走到短篱下吹出一段笛声来。
这时夜凉如水、明水当空，四下俱静，只除了呜呜悠悠的细细笛声传来，这时夜玉衡背着手走了出来，身子随便地倚在栏前，顿时只觉得天空地宽，似乎胸中的郁积的所有愁烦都被笛声给涤释了，他闭上眼。
待笛声告一段落，素素仿佛意识到夜玉衡来到，于是转过身来，眉开眼知，迎向他的注视。
在月色下，她一身银白小袄绸裤，愈发纯静柔美，纤尘不染，恍若仙子。她一向喜欢雅颜色，就像她的名字——素素。
夜玉衡像欣赏珍宝瓶似的看着她，又想起以前巧嬷嬷说的话。嗯，的确她看来比云薇还像个大小姐呢!
她究竟是谁家的女孩儿，是谁竟然忍心让这样难得的女孩流落在外?
不知为什么，他一时又隐隐觉得有些个不好的预感，像素素这样如宝似玉、光华璀璨的人儿，也许很难留在身边一辈子……
不管怎么看，素素都不像是个低三下四的丫头，他曾看过她和青莲院的几个丫头围坐在一块儿聊天，做针线活，而每回，这几个年岁差不多的女孩子，素素总是其中最能吸引别人目光的一个。
只有她浑然不觉。
夜玉衡暗叹息一声，她还这样年轻，就已如此清丽不凡，倘若再年长几岁，光彩四溢，听怕这小小的紫藤院就要不住了。
也许不用几年，现在是不是已经有人对她虎视耽耽了?
去年巷口银楼的刘老板，就跟他提起，想买了素素过去做小老婆——开玩笑 ！别说是要素素过去做小，就是让她过去当正夫人，他也绝不会答应，更何况刘老板已经那么老了。
烧饼店的老何夫妇，也说他家的小顺子看上了素素，想替儿子来说媒——那也不可能，小顺子那个人说得好听，是老实，要说昨难听根本就是傻间愣脑，哪里配得上素素。
更可笑的是，今天还差点误以为也要向他要素素。
如此想来，他倒真的担忧了，开始害怕会失去她。
夜玉衡懊恼地摇头，真是愈到愈麻烦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几岁了?十五吧!真是年轻……他该现在就告诉她吗?说了想留在她身边一辈子……并且娶她为妻室?也许会吓她了吧!
他可以想像，对素素而言，他只是她的“二爷”而已，在她纯净的心灵里，除了伺候他之外从未想到其他。
素素见夜玉衡一声不发的只凝神看她，一时手足无措，只低垂着头。
夜玉衡走近她，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柔声道:“不要低头，可惜了你一副好模样儿，低下头旁人就瞧不见了。”
素素无奈，只得仰首，望着那双深邃的眼底。
她心底一颤……
不能。不能乱想!她命令自己，他是二爷呵!于她有恩的二爷，凭她的身份，万万高攀不上，怎能妄动了心念?
头一回，她在夜玉衡眼前顾不得礼数，急急转过身去。
“二爷，夜深了，素素先回房睡了。”纤白的倩影受惊似的飘进内室。
飘离令人无所遁形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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