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许尽欢第二次见到傅谨言，是2020年的平安夜晚上八点整，是在大学城外面的一个麻辣烫小摊前。她一个人坐一桌，旁边是哄闹的一大桌学生，男女都有，每个人脸上充满了胶原蛋白和节日的兴奋劲儿。

忽然有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大男生微笑着走过来在许尽欢对面坐下，他有些尴尬地笑笑：“姐姐，可以加个微信吗？”

他的声音很好听，一入耳，许尽欢竟然有一种万里桃花都盛开了的感觉。但是她却还是第一眼看见了他左耳戴着的那个黄金镶钻的耳钉，脑子里嗡嗡一片空白，脱口而出：“是你？”他疑惑道：“姐姐，我们认识吗？”

许尽欢低下头，顺手撩了撩耳边的碎发：“没事，可能认错了。不好意思，我不加陌生人微信。”

他有些失望又不失礼貌地浅浅一笑，抿抿唇：“没事，打扰姐姐。”

他回到自己那一桌，许尽欢听见一大群人起哄，又看见他喝了几杯酒，想来是没要到微信号的惩罚。许尽欢又暗暗听了一会儿，原来男生的名字叫傅谨言，是一个不太有名的声播，她记住了他们提到的直播平台，又喝干净了店家送的酸梅汤，然后悄悄结了账离开了那个小摊。

回到家里又继续加班，编辑的催稿消息一条接一条，她看着头疼，索性将手机屏幕反扣在桌面上。凌晨十二点过五分，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十二点过七分，修改好格式，将文档打包发给编辑之后，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抱着手机倒在枕头上。脑子里突然想起傅谨言来，她到应用商店下载了那个直播app，注册了账号。她记忆力好，听过一次的东西一般都能记下来，很快就找到了傅谨言所在的语音交友直播间。

正好是傅谨言在主持，她第一秒就听出来的。傅谨言的声音辨识度高，最主要是他用的就是本名，当然本名确实好听。巧的是许尽欢用的也是自己本名，一级的萌新宝宝，看过平台的礼物之后，觉得“三生三世”最有意境，充了四百块钱，直接送了出去。

傅谨言被吓了一跳：“哎呀我天，这是谁，这谁小号？也不对啊，你们那么抠门，也不会给我送这。这一定是慕名而来的我的小粉丝，感谢……许尽欢，感谢许尽欢小姐姐送来的一个三生三世，这特效真好看。”

他主持和晚上吃麻辣烫那会儿语气不太一样，那会儿比较拘谨，这会儿比较有趣。

许尽欢在公屏打字问：“主持本名就叫傅谨言？”

“对啊，是不是很好听，像不像言情小说的男主角？”

“嗯，很好听，谨言慎行，主持平时是个乖宝宝吧？”许尽欢刚打完，手机“吧嗒”掉在脸上，砸的鼻梁生疼，眼泪都流了出来。

“你呢，许尽欢是你本名？”傅谨言那边有点吵，像是室友回来了，有人在炫耀女朋友送的圣诞礼物，也有人在表达对恋爱的渴求，只有傅谨言只字不提恋爱。

“是啊，好听么？”

“好听。”傅谨言“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水，“你的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人生得意须尽欢。”

许尽欢还在等他说话，他却哼哼唧唧半天，最终自己忍不住笑出来：“姐姐，我不太明白这句诗的意思。”

许尽欢敷面膜的手一抖，精华液滴在手机屏幕上。抽了张纸巾擦干，又擦了擦手，才打字告诉他：“这是李白《将进酒》里的句子，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意思是一个人处在顺境中，就少胡思乱想，喝酒赏月，尽欢而归就好了。”

傅谨言“嗯”了一声，过了两秒：“姐姐，我还是不懂。”

“算了，你不用懂。你只要知道，人生得意须尽欢，你要想过的开心，就一定要抓住许尽欢，别让她跑啦。”许尽欢边打字边笑，红光射在脸上，从镜子里看去显得有点诡异。

“好嘞，这句我懂了。那姐姐，加个真爱团吧，以后就是我的人啦。”

许尽欢看了看，傅谨言真爱团里七八个人。她嘟嘟嘴打字道：“不加！”

这个女人变脸真快，前一秒还在撩拨他，后一秒就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傅谨言若无其事地放了一首《九万字》，正经地介绍道：“这首歌是我最近特别喜欢的一首歌，姐姐你听听。”

“歌词不错，最先动情的人剥去利刃沦为人臣。”

许尽欢听歌的时候又研究了一下平台的礼物商城，看见“旋转木马”，无端地想起七年前她第一次见到傅谨言的场景来，十二岁的傅谨言坐在儿科走廊的长凳上小声哭泣，十七岁的许尽欢走过去蹲下身子哄他：“弟弟乖，弟弟不怕，打针不疼的，很快就好。”

傅谨言的耳洞是小时候奶奶打的，算命的说他命里缺金，得常年佩戴金属饰品来避灾。那天傅谨言的耳洞却空空的，奶奶送的银耳钉在来医院的路上不小心弄丢了。许尽欢恰好看见，莞尔一笑：“弟弟你竟然有耳洞！”

她边说边摘下自己的耳钉，一个黄金镶钻的山茶花耳钉，“这个送给你，别哭了啊，要坚强哦。”

她亲手帮他戴上去，同伴刚好看完病出来了，在远处叫她：“欢欢，走啦。”

许尽欢跟傅谨言挥挥手：“小弟弟我走啦，别哭了哦，打针不疼，要坚强。”

许尽欢没有想到，七年过去了，她竟然能再遇见他，而且七年过去了，他竟然还戴着她的耳钉，虽然他不认识她，虽然他好像只把她当成一个玩笑，哪怕现在也只把她当成一个人傻钱多的傻大姐。

许尽欢在公屏打出一句话：“主持弟弟，你有没有什么难以忘记的故事？”

“难以忘记的，特别的故事吗？”傅谨言道，“有吧。”

“可以给我讲讲吗？”

“七年前我重感冒，爸爸带我去看医生，我在走廊上等爸爸的时候，因为害怕打针就哭了起来。”傅谨言说到这里，放缓了语气，整个人正经又温柔，“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姐姐，哄我，逗我，还送了我一个耳钉。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但是这个耳钉我戴了七年。”

“她好看吗？”

“记不太清了，那时候我还小，而且时间太久了。”傅谨言语气有些抱怨，有些不满，“但我记得她特别温柔，特别爱笑。”

“那你总戴着这个耳钉，你女朋友不会问你吗？”

“我女朋友问过啊，但也只是觉得那是小时候遇到的一个怪姐姐而已，也不会再见面，也不会有故事，又有什么好介意的。”

许尽欢有些生气，撕下面膜重重地丢进垃圾桶，关了手机，趴进软软的枕头里睡觉去了。

那天晚上许尽欢梦到了傅谨言，梦见他穿着黑色卫衣羞怯地问她：“姐姐，可以加个微信吗？”他的耳钉在灯光下闪光，看得出保养的很好。许尽欢猛点头：“加加加。”

刚递出手机去扫二维码，人却醒了过来，外面还是漆黑的，她看了看表，才五点多。下床去厨房倒了杯水，她看着白开水发呆，不知道自己对傅谨言，是久别重逢的欣喜、是失而复得的愉悦，还是说，她对这个弟弟真的一见钟情了。啊不对，二见钟情了。

厨房里昏暗的灯光下，她打开手机登上那个直播平台，看见有傅谨言的私信：姐姐，你怎么突然走了，加个真爱团啊，给个微信啊，我可以带你打游戏的。

看样子，这个傻弟弟，是真的把她当成大姐来维护了。许尽欢有些失落，她并不希望自己跟他是那样的利益关系。但是傅谨言看见礼物特效时那种小孩一样欢喜的语气，又让许尽欢觉得刷钱刷的值得了。她看了傅谨言的榜，榜一才五千多块钱，确实是个“不出名”的小主播。也看了他主页的动态，大多数都是一些配音的短视频，还有一些生活照。也看到他跟其他粉丝其他大姐的一些互动。

许尽欢睡不着，索性又去了那个语音直播间。更巧的是，傅谨言居然还在！

傅谨言一见她进来，赶紧亮灯示意主持把麦交给他。

他急急开麦：“姐姐你别走，微信微信，微信给我，我等你一晚上了。”

“等我干什么？”许尽欢问。

“你先给我！快点，我得把麦还给主持了，不然要罚款了。”傅谨言说完就闭麦了。

许尽欢没有给他微信，但是送了一个价值五百二十块钱的“旋转木马”，又送了一个六百六十六块钱的“童话乐园”，傅谨言公屏发了一串问号，又加了两个字：微信！

许尽欢在窗前的懒人沙发上坐下，有心逗他：不给。

傅谨言像是怕她又突然不见：姐姐！

许尽欢低低地笑了笑，还是把微信号私发给他了。他很快发来了验证消息，加上以后的第一句话是：这下放心了，跑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