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大年初一,余良过来玩了一会儿。
余日成问他复习得怎么样。余良说感觉不错,今年把政治和英语好好抓了一下,有了一定提高,英语基本能维持在40分以上、政治能维持在50分以上了,数理化也保持在较高的水准上。余日成说,那就好,你高考能保持这个水平,那今年高考应该希望很大了。余良也高兴,说感觉还行,反正今年是毕其功于一役,拼了。
开学后离高考预考还有一个多月。
那些年全省预考要删掉一半,全省20万毕业生,只有10万人有资格摸到高考的试卷。全省是一半的淘汰率,那对黄沙岗这样的中学来讲,基本也就是三分之一的同学能通过预考。
同学们除了睡觉时间外,都像开足马力的机器一样进行无休无止地做题再做题。
余日成没有那么急,他心中有数,如果他都过不了预考关,那还谈什么高考?所以,他不能着眼于预考,他得考虑高考,要对最后四个月时间要作一个统盘考虑。
他再次对自己七门课进行了梳理:生物没有问题;数理化基本概念也没有问题,完全能难住自己、让自己无法下手的题目很少了,但问题就是如何确保会的都拿分,在解题过程中不出现2+4=8的这种非技术问题;政治最后再努努力,把时政与原理结合一下;语文和英语已经定型了,这三个多月重视与否变数不会太大。
这么一分析,他发现去年下半年的黄疸肝炎来得不是时候,破坏了一次他自我修正的绝好机会。现在开始时间太短了,他实在没有把握能真正改掉粗枝大叶的毛病,何况还要跟着老师的节奏把基本内容全部拉一次网。懊恼归懊恼,复习总还得往下继续。
最后一学期了,为了提高师资力量,三班的语文、英语、数学、物理老师全换了。三班多数学生因此大受鼓舞,但余日成对这次师资力量的调整是有些腹诽的,他承认调整后的老师名气确实大,而且都是历年执教毕业班的,但老师和学生都有个适应调整期,而这时离高考只剩下三个多月了,那这种调整有必要吗?余日成个人认为还不如让原来的年轻老师们带着大家一起冲一冲呢!创造一些好成绩也未可知。但这只能是他自己的看法,他不能代表全班同学的利益,所以他选择了闭嘴。
余日成利用课余时间找班主任甘子牛沟通一次,大意是:我下一步按照自己的计划推进,因为不能用这一月时间来应付预考,如果对预考都没有一个足够的自信,那还怎么推进下去呀。
甘子牛没有反对,只是提出了一些作为过来人的经验和建议。他心里还是认为余日成肯定不是自己带过的最好学生,但一定是对大方向把握比较清楚,目标和计划比较明确的学生。
余日成给甘子牛老师打了个预防针,说根据以往预考的试卷内容来看,比较简单,估计预考时其它两个班会出现分数比较高的,甚至超过自己,到时你们别惊讶。但甘老师你们放心,高考时肯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甘子牛老师听了,不由地笑了起来,他知道是学生在向他显示自信,他也觉得是可以信赖对方的。
七十二
那一个月,是余日成高中三年最舒服最惬意的一个月,他除了跟着老师进行复习外,就按照自己的节奏推进着。
下午累了他就躲到小河边去躺一会儿。那时候成绩突出的学生好像拥有特权一样,老师看到人不在,也不会想到这个同学躲着偷懒去了,他们会理所当然地认为不是别的老师叫过去补课,就是确有其它要事,放在现在教学环境下考量简直不可思议。
他会想起许若雨、林竹和徐蓝,不知道她们现在复习得怎么样。他也没有主动找过去沟通一下。他想马上就要预考了,就别添乱了。
春天午后的阳光是令人慵懒的,余日成躺在小河边看着薄冰慢慢融化,看着河里的水藻慢慢变绿,然后,预考就来临了。
预考结束后,住校生开始收拾家什回去。全校没几个有余日成、李大圣那样有把握,认为自己预考肯定没有问题的。
余日成约了李大圣和三个兄弟晚上到住处小聚。齐英很开心地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肴招待几个学生。
五个人中余日成、李大圣预考肯定没有问题,倪焕然和林伟全则是基本没有希望,只有谭化剑两可之间。彼此想到这次分手,从此会出现天各一方人如浮萍飘荡的局面,大家都有些黯然,晚饭吃得很沉闷。
预考分数十多天后才能揭晓,所以余日成第二天就回家了。
家里正在忙着春耕生产,搞蔬菜生产的尤其忙,既要像其它庄稼一样施足肥料为全年做好准备,又要出去购买各类蔬菜苗。
余吉初夫妇商量了下,儿子去年下半年得过大病,现在刚预考结束,马上还要回去复习准备高考,这次回来了,就不要做其它什么重体力活了,帮着做做饭就行了。
余日成觉得这个安排也是蛮合理的,每天就在家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早晨和下午到河边去钓钓鱼。书是绝对不碰,而且都放在教室和齐家,没有带回来。
庄稼一支花,全靠肥当家。春耕施肥时间也就那么几天,过了那个时间段,对不起,该干嘛干嘛,时光和土地是不会等人的。余吉初带着壮劳力在外到处采购菜苗。余日成母亲看施肥任务确实比较重,就回去和余日成商量,能不能帮着把粪坑里的粪全挑到田里去。余日成说这没问题呀,我马上就来挑。
余日成这次学乖了,一次不求多,慢慢来,反正今天只要清坑就行了。
他挑副粪桶在家和责任田之间来回穿梭,心想这事不难,卖点苦力而已。晚上挑到九点多钟终于完工。妈妈开心得不得了,说到底还是儿子管用,女儿就不行呀,赶紧洗洗吃晚饭休息。
第二天早上起来,妈妈发现余日成的脸突然胖了一圈,心中还奇怪,心说儿子这几天在家也没吃什么好东西呀,怎么突然脸就大了一圈呢。
余日成自己则感到呼吸有些不畅,有点喘。自己赶紧跑到“五师娘”诊所去,母亲不放心,也跟着去。“五师娘”一看,哟,怎么整个脸都肿起来了,你干什么了?余日成说我没干什么呀!
“五师娘”把他拉到阳光下一看,说你这两天有没有跑厕所,而且是面朝粪坑呀?
余日成笑了,说我没事跑粪坑干嘛呀而且是面朝粪坑,我有病呀!哦对了,“五师娘”你神了,我昨天挑了一天粪。
“五师娘”说这就对了,你是挑粪时中毒了。
余日成母亲叫了起来,我们农村劳力哪个不挑粪呀,没听说过中什么毒呀!
“五师娘”说你懂什么,你家茅坑肯定是太久没清了,发酵出各种有毒气体,你儿子去年得了一场大病,抵抗力差,他挑粪时又不像你们知道头往旁边偏一偏,避一避,粪勺一搅,有毒气体往他鼻子里一钻,估计他挑的时间又长,那不就中毒了嘛。
余日成妈妈急得跺脚,哎呀,你说我没事干嘛叫他挑呀,我自己摸点黑不就挑完了!?
七十三
晚上余吉初回来责怪老婆,说不是说好的,让儿子在家好好调整一下,有什么活计做不完等我回来不就行了,我们晚上打个夜工,不就什么都做完了。
平时,余日成这个时候都会打岔会帮着妈妈说话。但他今天一声不吭,因为他知道预考一旦过了,第一件事就是去参加体检,如果这个时候体检出个什么差错那才真的没地方叫冤呢!
他思忖良久,说你们不要争了。预考成绩虽然还没有出来,但我应该没有问题。明天我就回去,先到黄沙岗镇医院去看病,争取早一点看好,不影响体检。如果病看好了,成绩还没有下来,我暂时也不回来了,我就住在齐家等成绩出来。父母齐声说好。
第二天一大早,余日成就收拾停当出发了。
他到了镇医院直接到注射室找沈姐,沈姐不在,孙姐在。他跟孙姐把情况简单说了一下,说必须找医生帮忙,哪怕用药性再重的药,都要在短时间内把病压下去,否则会影响下一步高考体检。
孙姐自己也是通过考试走出农村的人,知道事情缓急,她不敢怠慢,赶紧把余日成带到放射科做了个透视,发现余日成支气管和肺部果然有较重的炎症。她马上找到自己的男朋友——一位内科的主治医生,安排余日成住院。
余日成这边刚住下来,二班班主任孙江洋的夫人和化学老师的夫人听说余日成住院了,特意赶过来安抚几句。其实余日成和她们不熟,但那时人与人之间非常友好,单位也小,一点小事也会传开,估计是孙姐跟她们讲,你们先生带的本届最好的学生正在我们这住院呢!
余日成在医院住了下来。他心里不免有些郁闷,高三这一年就没什么安宁的时刻,不是这样就是那样,连医院都住了两次,点真背!
他这时还在埋怨呢。多年以后,他才发现这些个都不叫事,他这辈子就是个劳碌命,所有的事都是经过辛苦努力刚刚有起色,然后就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所谓按下葫芦就起了瓢,而他就一直在按葫芦和按瓢之间奔跑。
这次住院时间倒不长,总共也就四五天时间。四天后做透视复检时,发现支气管和肺部的炎症已经下去了。孙姐开了点药给余日成带走,并叮嘱他要注意饮食和休息,这个病弄不好有反复,可千万不能影响高考体检。余日成点头答应,拎着行李回到齐家。
看到余日成回来了,张鼎立和齐英很开心。齐如华中考已经到了冲刺阶段,前几天还在想准备提前通知余日成回来帮助辅导一下呢!
余日成和齐如华关系挺铁的。但平时两人在一起只知道疯玩,没想到学习这一茬。余日成想是得借这个机会帮他复习一下了,否则齐如华真考不上高中,自己也难逃其咎,感觉挺对不起齐家人的厚爱与关心的。
余日成耐心坐下来帮齐如华把课程梳理了一遍,发现他的基础确实不怎么样,如果稍有失误,考不上高中实属正常。
余日成不敢实话实说,只好把当年自己老师教自己的那一套办法拿出来,把所有的知识点都给他一一列出来,然后督促他死记硬背,到于能消化多少那就看天收了,没办法,这就叫临死抱佛脚!最后结果还不错,齐如华总算也考进黄沙岗中学了。
当年最不待见余日成的齐如艳中间也回来过一次,到工厂锻炼一年多,现在的她出落得更加漂亮。在经历了张有富同志的那一场风波后,她对余日成的态度也是一次好过一次。
七十四
这些天,余日成边休养边帮齐如华复习。
他对自己是有信心的,考上大学是没有问题的,但能考上一个什么档次的大学,他一直在给自己寻找合适的定位。92届的学生太出色了,自己肯定是望尘莫及,但如何给自己挑选一个合适的大学是目前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如果自己只是上个师大什么的,那甘子牛老师和和自己的脸也是没地方搁了,要知道余日成可是本届理科最优秀的学生呀!
那天下午他到新华书店转了下,找到了一本当年的高考指南,他顺手购了下来。余日成出门的时候,刚好遇到徐蓝带着弟妹进来。徐蓝见到他很热情,说到我家坐坐去?余日成说好吧,今天刚好没什么事。
走了不到四百米就到了徐蓝家中。徐蓝的父母刚好做完一档生意回来小住,大家聊了会儿。余日成看快到饭点了,赶紧告辞出来,徐家人热情挽留,余日成说回齐家确实还有点事。
徐蓝送他出来,两个人走了一会儿。徐蓝说预考对你来讲不是问题,关键看能考上什么大学了。余日成也没有客气,说那倒是,不过你也一样。徐蓝说我不一样,我预考是没问题,但能不能考上大学就两说了,黄沙岗中学文科这些年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绩。余日成说那不至于,你们三个要有信心创造历史。
徐蓝紧问了一句,哪三个?余日成笑了,还有哪三个?你和许若雨、林竹呀。
徐蓝说,你和许若雨是不是那层关系?余日成心里一慌说,什么关系呀?
徐蓝说,你就装傻吧,你们两人那天蹲在小河边半天,我都看到了。余日成说,哦,那是巧遇,这你倒是想多了。
徐蓝说,从那天开始许若雨就不来上课了,跟你有关吧?余日成叫天屈,这是哪跟哪儿呀,她不来上课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来上课。可能我知道一点点,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实情况,这关乎别人的隐私,我不能乱说呀。
徐蓝哼了一声,说真是奇了怪了,怎么大家都偏向她,都喜欢她!如果连你这样自视极高的人也喜欢她,我就不能理解了,你应该自己创造一切,而不是贪图人家什么家庭背景。余日成说,这都什么呀,你看看你都说些什么,你以为这个世界就是黄沙岗镇呀!就是我们那位一把手赵镇长走出这个镇也就是平常一个人罢了,你真的想多了!
徐蓝狠狠剜了余日成一眼说,我真的想不通,我也不服气!
这一眼让余日成心中一凉,从此在心里留下了抹不去的阴影,无论徐蓝怎么说怎么做,余日成总是退让三步,离得远远的,不敢走近。
回到齐家,余日成还真是想起了许若雨,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他犹豫半天,坐立不安,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拿起电话拨了过去。
“喂,你好,许成梁家,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是许若雨!余日成心里激荡,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
许若雨又喂了两声,余日成说:“是我,余日成!”
许若雨明显也有点意外,说:“怎么是你?!”
余日成笑了:“怎么样?”这句话就三个字,但蕴含了太多意思。
许若雨显然懂了,说:“都很好!你呢?你怎么样?”
余日成:“一切都好!”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余日成听到有女声在叫许若雨吃饭,就笑着说:“好好努力!最后三个月了。再见!”
“嗯!一起努力!再见!”
七十五
余日成那几天一直在研究报考什么学校。
《93年高考指南》这本薄薄的小书被他很快翻得卷了角。他先给自己定了一个位,大概能考到什么样的分数段。
他把自己分成四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是正常发挥,应该可以达线南京航空航天学院、华东工学院(高考指南出版日期是92年12月份,沿袭称为南京航空航天学院及华东工学院,其实在余日成看指南的时候,也就是93年4月初,两个学校已分别更名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南京理工大学,但以那时的资讯传播速度,余日成是不可能知道的);第二种情况是出现正常范畴内可承受的失误,应该可以达线扬州农学院、镇江船舶学院(后来这两所院校都分别并入扬州大学和江苏大学);第三种情况是有上佳发挥,可以考虑冲一冲东南大学;第四种情况是出现重大的失误,那就是灾难性的了,意味着高考失败落榜。
以他自己现在的状态来看,出现第一种和第二种情况是大概率事件,第三种情况也有可能,余日成一直属于发挥型的性格,相反出现重大失误的可能性反而是最小的。所以,他一直认为余良的老师及村里人都说余良成绩很好只不过没有考运的说法是站不住脚的,实力决定一切,归根到底还是余良的实力没有到那一步。
出现重大失误的第四种情况不在余日成的考虑范围内;出现第一种情况,无论对自己对老师基本可以交待了;出现第三种情况那就圆满了;出现第三种情况是则甘子牛老师和余日成都不太能接受的。
余日成反复研究后,得出一个结论:考军校或许是最佳选择,因为以他的成绩,除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国防科技大学和中国人民解放军南京通信工程学院难以预料外,其它军事院校基本都问题不大。
基本目标确定下来,他又开始研究报考军事院校需要的具体条件:家庭身份没问题,三代贫下中农;身体除了眼睛不近视外,其它他没有把握,毕竟这一年来有点命运多舛的意味,一会儿黄疸肝炎一会儿沼气中毒;成绩没什么问题。
余日成主意一定,第二天就跑到镇医院去找沈孙两位小姐姐,请求做一次常规性的综合检查。
那时有个说法,就是得过肝炎的人肝脏比普通人要大一点,做B超时就能发现,余日成一直有些担心这个。结果余日成常规检查做下来情况良好;肝脏无论是肝功能检查还是B超检查都很正常;支气管做透视时还有点炎症有点阴影,但再服几天药后应该可以恢复。
孙姐夫了解情况后还支了个招:如果你担心体检时肝脏做B超显大不能通过的话,我现在给你一瓶葡萄糖液,军检时你做完肝功后,立即喝下去,肝脏会出现应急性缩小,再做B超时,肝脏就不会显大了。余日成依言收下葡萄液备用。后来余日成一直也没有找到人的肝脏在喝大量葡萄糖液后会应急性缩小的科学依据。
经过一番折腾,余日成感到已经做好准备了,就等预考成绩下来后参加体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