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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预见深渊

一年。

三百六十五个日夜,如同漫长而冰冷的刑期,在佘家这座巨大、奢华、却毫无温度的囚笼里缓慢流淌而过。时间磨平了最初的棱角和尖锐的痛楚,却将绝望沉淀成一种更深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麻木。

陈溪行像一件被精心打磨过的器物,套上了佘家量身定制的昂贵外壳——剪裁完美的西装包裹着他依旧过分瘦削的身形,发丝被发胶固定成一丝不苟的弧度,脸上那属于南巷少年的倔强和愤怒,被一种近乎空洞的平静所取代。

他学会了在餐桌上无声地使用繁复的银器,学会了在觥筹交错间露出恰到好处的、不达眼底的微笑,学会了在佘林岐带着淬毒笑意的“教导”下,将滚烫的茶水稳稳奉上而不洒出一滴。他成了佘家华丽舞台上,一个沉默而完美的背景板,一个被驯服的、没有灵魂的漂亮玩偶。

然而,这驯服的平静之下,是更深、更粘稠的暗流。

佘林岐依旧带着他那张温润如玉的假面。只是,那双看似温和的眼底深处,冰冷的戏谑和施虐的快意,悄然混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粘稠的占有欲。他不再仅仅满足于看陈溪行在痛苦中挣扎,他开始享受陈溪行这份被强行塑造出来的“完美”。

他喜欢在宾客面前,以一种看似亲昵实则掌控的姿态,揽过陈溪行僵硬的肩膀,感受那具身体瞬间的紧绷;喜欢在深夜的书房,用带着雪茄气息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拂过陈溪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鬓角,欣赏他眼底那极力压抑的、如同死水微澜般的屈辱。

陈溪行的顺从和隐忍,成了他最新鲜、也最令人沉迷的“玩具”。那份空洞的平静,像一层脆弱的薄冰,让他忍不住想用更恶劣的方式去戳破,去欣赏冰面下翻涌的、只属于他的痛苦。

而佘云峥,那座看似永恒的冰山,也出现了细微的裂痕。他依旧沉默,依旧精准,依旧掌控着佘家庞大的商业机器。但他停留在陈溪行身上的目光,时间变得越来越长。不再是纯粹的观察和评估,那冰层覆盖的深潭之下,翻涌起一种更复杂的、近乎偏执的掌控欲。

他会不动声色地调整陈溪行课程表上礼仪老师的安排,只因为那个老师曾让陈溪行在练习站姿时晕倒;他会精准地“发现”陈溪行书房里那本被翻阅得卷了边的来自南巷的旧诗集,然后,在陈溪行以为会被“清除”的恐惧中,只是淡淡地吩咐管家:“换一套精装典藏版。”

那冰冷的命令下,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将陈溪行所有喜好和过往痕迹都纳入自己掌控范围的宣告。他甚至会在深夜,无声地出现在陈溪行那间依旧冰冷空旷的“无菌室”门口,隔着厚重的金属门,静静地站上片刻,仿佛在确认一件独属于他的、易碎的收藏品是否安好。这份在意,冰冷,沉重,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占有感,比佘林岐赤裸的恶意更让陈溪行感到恐惧。

两个恶魔,以截然不同的方式,将陈溪行视作了掌中玩物,并在日复一日的“把玩”中,滋生出一种扭曲的、令人作呕的“好感”。这份“好感”,是金丝笼鸟羽翼上缠绕的丝线,是悬在头顶、随时会收紧的绞索。

然而,他们忘了,或者说,他们从未真正在意过——再温顺的玩偶,也曾有过搏击长空的渴望。再脆弱的冰面下,也涌动着挣脱禁锢的暗流。

陈溪行眼底那层空洞的平静,从来不是真正的屈服,而是绝望之下精心构筑的堡垒。堡垒深处,那点名为“陈溪行”的火种,从未熄灭。它只是蛰伏着,在黑暗中等待着唯一的风。

风,在一个阳光过分炽烈的午后,吹来了。

他叫周野。

比陈溪行小一岁,有着南巷少年特有的、如同野草般蓬勃的生命力,眼神清澈明亮,笑起来带着点痞气,嘴角有一颗小小的痣。

他是佘家新聘花匠的儿子,负责打理庄园最偏僻角落那片荒芜已久的玫瑰园。在那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陈溪行空洞的目光第一次撞上那双带着鲜活好奇的眼睛。周野不知道佘家深宅里的血腥倾轧,他只看到一个穿着昂贵衣服、却孤独得像一抹游魂的漂亮哥哥。

他偷偷给陈溪行带路边采的、带着露水的野雏菊,笨拙地讲着外面世界的趣事,抱怨着佘家规矩的繁琐。他像一道猝不及防的、滚烫的阳光,照亮了陈溪行用麻木和绝望筑起的高墙。

在那个炽热的午后,阳光透过古老玫瑰园稀疏的藤蔓,在荒草丛生的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野草被晒暖的气息,混合着远处隐约飘来的、属于佘家主宅的冷冽香氛。

陈溪行穿着熨帖的白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处一道淡化的旧疤。周野则穿着沾满泥土的工装裤,额角挂着亮晶晶的汗珠,正兴奋地指着一只停在枯枝上的蓝色蜻蜓。

“溪哥!快看!它翅膀是透明的!” 周野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

陈溪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阳光穿透蜻蜓薄薄的翼翅,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那一刻,久违的、对自由的渴望,如同沉寂已久的火山,在他死寂的心底轰然爆发!那光晕刺痛了他的眼睛,也刺破了他所有的伪装和隐忍。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周野。那双总是空洞麻木的漂亮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光芒,亮得惊人,也烫得惊人。

“小野,”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带我走。现在。立刻。马上!”

周野愣住了,脸上的笑容凝固。他看着陈溪行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火焰,看着那火焰里深不见底的恐惧和绝望,少年的热血瞬间冲上了头顶。他没有问为什么,没有犹豫,只是重重地、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好!”

一个眼神,一个音节,一场蓄谋已久又猝不及防的逃亡,在炽烈的阳光下,在荒芜的玫瑰园里,尘埃落定。

……

疾驰的绿皮火车:哐当哐当……老旧的车厢剧烈摇晃着,混合着汗味、泡面味和劣质烟草的气息。陈溪行穿着周野那件明显不合身、洗得发白的旧夹克,蜷缩在硬座车厢最角落的位置。窗外,飞速倒退的农田和电线杆模糊成一片流动的绿色。他紧紧攥着周野的手,那只手温暖、粗糙、带着少年人蓬勃的力量。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然后,极其缓慢地、近乎贪婪地,将脸颊贴在了周野温热的手背上。一滴滚烫的液体,无声地砸落在对方的手背皮肤上。那是劫后余生的眼泪,也是斩断锁链的宣告。

 

佘家主宅书房: 厚重的深红色天鹅绒窗帘紧闭,隔绝了外面所有的阳光。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雪茄燃烧到尽头的焦苦气息。一份紧急报告被狠狠摔在光洁如镜的红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报告上只有寥寥几行字和一个模糊的监控截图——荒芜的玫瑰园角落,两个身影在炽烈的阳光下紧紧相拥,然后消失。

佘林岐站在桌旁,脸上那温润如玉的笑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鸷到极致的扭曲!他死死盯着那张模糊的截图,眼底翻涌着被背叛的狂怒和一种失去所有物的暴戾!他猛地抓起桌角那只价值连城的清代官窑白瓷茶杯,狠狠掼在地上!

南方小城廉价的出租屋: 狭窄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吱呀作响的旧木床和一个掉了漆的桌子。窗外是嘈杂的市井声。午后慵懒的阳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在斑驳的水泥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陈溪行穿着最简单的白色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赤着脚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沿。周野坐在他身后,正笨拙地、小心翼翼地用一把旧梳子,试图梳理他柔软的黑发。

动作很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小心翼翼的温柔。陈溪行微微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投下浅浅的阴影。阳光落在他舒展的眉宇间,那里没有了在佘家时的紧绷和麻木,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的平静。

嘴角,极其细微地、如同冰层初融般,向上弯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那不是一个完美的微笑,却带着真实的、劫后余生的暖意。周野看着他嘴角那抹细微的弧度,梳头的动作顿住了,眼神有些发直,耳根悄悄泛起了红晕。

佘家监控中心:巨大的屏幕上,无数监控画面如同冰冷的蜂巢。佘云峥站在屏幕前,身影挺拔却散发着刺骨的寒意。他鼻梁上的无框眼镜反射着屏幕幽蓝的光,镜片后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死死锁定在其中一个被放大的画面上——正是陈溪行在玫瑰园角落,决绝地拉住周野手腕、说出“带我走”那一瞬间的定格!

画面有些模糊,但陈溪行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火焰,清晰得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佘云峥冰冷的眼底。他周身的气压低得可怕,敲击键盘的手指早已停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那枚他惯于在指间把玩的、边缘磨损严重的古旧金属币,此刻正静静地躺在他紧握的掌心,冰冷的金属棱角深深硌进皮肉里。绝对的掌控被打破,他精心纳入版图的“变量”挣脱了预设的轨道,这失控感带来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足以冻结一切的毁灭欲。

无名的乡间小路:一辆破旧的二手自行车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前行。周野在前面用力蹬着,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来。陈溪行坐在后座,双手紧紧环着周野的腰,脸颊贴着他被汗水微微濡湿的后背。

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道路两旁是连绵起伏的绿色稻田,远处是黛青色的山峦轮廓,空气里是泥土和稻苗的清新气息。周野一边奋力蹬车,一边大声唱着跑了调的歌,歌声在空旷的田野里显得格外嘹亮,也格外自由。

陈溪行闭着眼,感受着风掠过脸颊的触感,感受着身下自行车颠簸带来的真实感,感受着环抱中少年蓬勃的心跳和温热的体温。一种久违的、近乎眩晕的轻松感包裹着他。他悄悄睁开眼,看着周野被风吹得鼓起的衬衫,看着少年阳光下泛着健康光泽的后颈皮肤,看着眼前无限延伸的、仿佛没有尽头的绿色田野……嘴角那抹细微的弧度,终于彻底绽放开来,如同冲破阴霾的第一缕阳光,明亮而纯粹。他甚至忍不住,将环在周野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将脸颊更深地埋进对方温热的后背。

……

一个月后。

南方某个更偏远、地图上几乎找不到名字的临海小镇。

咸腥的海风日夜不停地吹拂着。小镇边缘,一间用废弃渔船改造的简陋木屋,歪歪斜斜地伫立在粗糙的礁石滩涂上。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被海风侵蚀成灰白色的海草。木屋的窗户很小,糊着厚厚的、发黄的油纸。门口挂着一串用贝壳和海螺穿成的风铃,在海风中发出清脆又孤寂的碰撞声。

陈溪行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粗布褂子,裤腿高高挽起,露出被海风和阳光晒成小麦色的小腿。他赤着脚,踩在潮湿冰凉、沾满沙砾的礁石上。海风将他额前略长的黑发吹得凌乱,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依旧漂亮、却沉淀了太多东西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了佘家的空洞麻木,也没有了逃亡初期的惊惶不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疲惫的平静,如同被海浪反复冲刷的礁石。

他手里拿着一把旧柴刀,正费力地劈砍着从海边捡来的、被潮水泡得发胀的浮木。动作并不熟练,带着一种生涩的笨拙。柴刀落下,木屑飞溅,汗水顺着他线条清晰的脖颈滑落,消失在粗布衣领里。

周野在不远处的浅滩里,裤腿卷到大腿根,正弯着腰,用自制的简陋鱼叉在浑浊的海水里摸索着什么。少年的背影在强烈的海风里显得单薄却充满韧劲,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偶尔直起身,抹一把脸上的海水,朝着木屋的方向大声喊一句什么,声音很快就被海风吹散。

陈溪行停下劈砍的动作,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他望向浅滩里那个忙碌的身影,又望向远处海天一色的苍茫。海鸥的鸣叫和海浪拍打礁石的轰响,是这里唯一的声音。

这里没有佘家无处不在的冰冷眼睛,没有令人窒息的消毒水味,没有刻板的管家和淬毒的微笑,没有翻动报纸时无声的默许,也没有深夜里站在门外的冰冷身影。

这里只有粗糙的礁石,咸腥的海风,简陋的木屋,一个愿意为他劈开荆棘的少年,和无边无际的、仿佛能吞噬一切过往的……大海。

陈溪行低下头,看着自己布满薄茧和细小伤口的手——这双手曾伤痕累累,曾被滚烫的茶水灼伤,也曾被当作玩物般随意摆弄。如今,它们沾满了木屑,被海风吹得粗糙,却真实地握着自己的命运。

他缓缓蹲下身,手指拂过礁石缝隙里顽强钻出的一小丛、叶片肥厚、开着不起眼小黄花的野草。生命力在极端贫瘠的盐碱地里,以一种沉默而倔强的姿态,蓬勃生长。

野草在指间微微摇曳,沾着咸湿的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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