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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预见深渊

消毒水的冰冷气味无孔不入,像一层黏腻的薄膜,覆盖着口鼻,渗入肺腑。意识如同沉在浑浊深海的碎片,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沉重的黑暗和尖锐的痛楚无情地拽回深渊。腹部像被塞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那团滚烫的剧痛,喉咙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耳边是遥远而模糊的仪器“滴滴”声,单调、冰冷,如同生命的倒计时。

陈溪行在一片混沌的痛楚中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浑浊的毛玻璃。惨白的天花板,惨白的墙壁,惨白的灯光……又是白色。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惨白。手腕上插着冰冷的针头,透明的药液如同冰冷的蛇,缓慢地注入他疲惫不堪的血管。

“溪行哥?溪行哥你醒了?!”

一个带着巨大惊喜和浓重哭腔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陈溪行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齿轮般,一点点转动沉重的脖颈。视线艰难地对焦。

是周野。

他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脸色依旧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栗色的头发失去了往日张扬的光泽,蔫蔫地耷拉着。他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白色纱布,一直延伸到下颌,说话时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但他那双总是亮如星辰的眼睛,此刻却盛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后怕的泪水,正一眨不眨地、死死地盯着陈溪行,仿佛怕一眨眼他就会消失。

“周……野……” 陈溪行喉咙干涩发紧,每吐出一个音节都像刀割,“你……没事?”

“我没事!我没事!医生说我命大!” 周野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他慌忙用袖子去擦,动作牵扯到脖子上的伤,疼得他龇牙咧嘴,却还努力挤出笑容,“溪行哥你别说话!你伤得很重……医生说你肚子里出血了……吓死我了……” 他的声音哽咽着,充满了后怕和心疼。

看着周野脖子上刺目的纱布,看着他强忍疼痛挤出的笑容,陈溪行心头那根紧绷到极限、几乎断裂的弦,终于“铮”的一声,松动了。一股滚烫的暖流,混杂着劫后余生的酸楚和巨大的庆幸,猛地冲上眼眶。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消毒水气味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窒息。周野还在。这个莽撞的、用生命护着他的少年,还在。这是黑暗深渊里唯一的光亮。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

一股冷冽的、如同雪山松针般的气息,混合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悄无声息地弥漫进来。

陈溪行的心猛地一沉,几乎瞬间停止了跳动!他猛地睁开眼,惊惧的目光如同受惊的野兽,死死钉在门口!

佘云峥。

他站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依旧是一丝不苟的白衬衫,深灰色西裤,鼻梁上的无框眼镜反射着走廊冷白的光,镜片后的眼神深不见底,平静无波,如同覆盖着万年寒冰的深潭。他手里没有拿任何东西,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穿透镜片,精准地落在病床上陈溪行那张惨白、惊惶的脸上,以及……他身边那个脖子上缠着厚厚纱布、正用充满敌意和恐惧的眼神瞪着他的周野。

空气瞬间凝固。巨大的、无形的威压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小小的病房。仪器单调的“滴滴”声显得格外刺耳。

周野像一只炸毛的小兽,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下意识地挡在陈溪行的病床前,尽管他的身体也在微微发抖,嘶哑的声音带着不顾一切的勇气:“你……你想干什么?!不准你再伤害溪行哥!”

佘云峥的目光极其短暂地在周野充满敌意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如同掠过一片无意义的落叶。他的视线重新落回陈溪行身上,声音清冷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他需要静养。无关人员,请离开。”

“我不走!” 周野梗着脖子,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我要陪着溪行哥!”

“周野……” 陈溪行嘶哑地开口,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阻止。他看着佘云峥那张毫无表情的冰山脸,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他。他不能让周野再因为他卷入佘家的漩涡!一丝一毫的危险都不行!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死寂时刻,病房门口的光影再次晃动。

一个高大的、散发着浓烈烟草和古龙水混合气息的身影,带着一股暴戾焦躁的气场,如同飓风般卷了进来!

佘林岐!

他显然来得匆忙,米白色的羊绒开衫随意地敞开着,头发略显凌乱,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阴鸷的戾气,眼神如同淬毒的刀子,瞬间锁定了病床上脸色惨白的陈溪行!

“谁准你碰他的?!” 佘林岐的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被侵犯领地的狂暴怒意,他看也没看旁边的周野,目光如同毒蛇般死死缠绕着陈溪行,“我的人,轮不到你来插手!把他给我带……”

“林岐!”

一个低沉沙哑、如同金属摩擦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甸甸的威严,骤然在门口响起!

佘鸿祯的身影出现在佘林岐身后。他穿着深灰色的羊绒大衣,面容冷峻如铁,眼神锐利如鹰隼,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令人窒息的强大威压。他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目光冰冷地扫过暴怒的佘林岐,扫过门口沉默的佘云峥,最后,极其复杂地、落在病床上那个蜷缩着、满身伤痕、眼神惊惧的少年身上。

那目光里,有冰冷的审视,有被冒犯的权威感,但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如同灰烬余温般的……挣扎?

“父亲!他……” 佘林岐不甘地想要争辩。

“闭嘴!” 佘鸿祯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砸下,带着绝对的威慑力,瞬间压下了佘林岐所有的气焰。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佘林岐,如同盯着一个失控的机器部件,“动用私刑,绑架,蓄意伤害……佘家的脸,被你丢尽了!管家!”

一直如同影子般沉默侍立在佘鸿祯身后的管家,立刻上前一步,刻板地应道:“老爷。”

“把二少爷带回去。” 佘鸿祯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他踏出西苑一步。”

“是!” 管家刻板地应道,朝旁边使了个眼色。两个穿着黑色西装、如同铁塔般的保镖立刻上前,动作强硬却又不失恭敬地架住了脸色瞬间惨白、眼神怨毒不甘的佘林岐。

“父亲!你不能……” 佘林岐挣扎着,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带走。” 佘鸿祯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佘林岐被强行带离,怨毒的目光如同实质的诅咒,死死钉在陈溪行身上,直到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病房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佘云峥依旧沉默地站在门口光影里,如同冰冷的雕塑;佘鸿祯如山岳般矗立在门口,目光复杂难辨;以及病床上惊魂未定、紧紧抓着被单的陈溪行,和挡在他身前、身体僵硬、充满戒备的周野。

佘鸿祯的目光缓缓从陈溪行身上移开,落在一旁脸色苍白、脖子上缠着厚厚纱布的周野身上,停留了大约三秒钟。那目光深沉,带着一种评估和……一丝极其隐晦的考量?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目光最后扫过门口沉默的佘云峥,仿佛传递了某种无声的指令。他转身,迈着沉稳而决绝的步伐,离开了病房。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渐渐远去,连同那股浓烈的烟草和威压气息,一同消散。

门口,佘云峥依旧静静地站着。他的目光穿过镜片,落在陈溪行惊魂未定的脸上,又极其短暂地扫过他那只紧紧抓住被单、指节发白的手。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最终,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那只一直垂在身侧、骨节分明的手,从深灰色西裤的口袋里,极其缓慢地拿出了一样东西。

一枚古旧、边缘磨损严重、色泽暗沉的金属币。

那枚硬币在他修长的指尖无声地翻滚了一下,冰冷的金属表面反射着病房惨白的灯光。

他的目光在硬币和陈溪行之间,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依旧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泄露。然后,他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动作。

他微微俯身,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音,将那枚冰冷的金属币,轻轻地、极其精准地,放在了病房门口冰冷光洁的地砖上。

硬币落地的声音极其轻微,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潭。

做完这一切,佘云峥直起身,再没有看陈溪行一眼,也没有看地上那枚硬币。他转身,步履从容,如同来时一样安静地离开了。白衬衫的衣角在门口一闪,消失在走廊的光影里。

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单调的“滴滴”声,周野劫后余生般粗重的喘息,以及陈溪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他看着门口冰冷地砖上那枚静静躺着的、古旧的硬币。那曾是他噩梦的象征,是佘云峥掌控一切、冰冷计算的标志。如今,它被遗弃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句点,一个冰冷的休止符。

佘林岐被囚禁。佘云峥放下了硬币。佘鸿祯……带走了所有的威压和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结束了?

一股巨大的、如同虚脱般的疲惫感瞬间席卷了陈溪行全身。他无力地靠回枕头,闭上眼,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叶,带着消毒水的味道,也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微弱的自由气息。

周野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嘶哑的声音带着巨大的关切和一丝不确定:“溪行哥……他们……走了?”

陈溪行没有睁眼,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他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在被子下摸索着,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确认般的力道,轻轻握住了周野放在床边、依旧有些冰凉颤抖的手指。

周野的手猛地一颤,随即反手紧紧握住了他,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不顾一切的坚定。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透出了一丝灰白。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黎明即将到来。城市巨大的轮廓在微熹的晨光中渐渐清晰。一辆不起眼的灰色轿车,悄无声息地驶离了佘氏私立医院那栋庞大冰冷的建筑,汇入了清晨稀疏的车流。

后座上,陈溪行裹着一件宽大的、带着阳光和皂角气息的旧外套(其实是周野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头轻轻靠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他脸色依旧苍白,腹部缠着厚厚的绷带,隐隐作痛,但那双疲惫的眼睛里,沉沉的惊惧和绝望如同厚重的积雪,正在晨光下一点点消融。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早点摊升腾的白色蒸汽,骑着自行车匆匆赶路的人,背着书包的学生……平凡,喧嚣,充满了粗糙的生命力。

周野坐在他旁边,栗色的头发在晨光中跳跃着温暖的光泽,他正低头笨拙地翻着一本破旧的公路地图册,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脖子上厚厚的纱布像个滑稽的勋章。他时不时侧过头,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确认陈溪行还在,然后露出一个安心的、没心没肺的笑容。

陈溪行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如同冰雪初融般,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极其浅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他微微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摊开的掌心。护士站那位圆脸小护士偷偷塞给他签字的出院单副本,此刻正静静躺在他的手心。家属签字栏上,是他自己用还有些颤抖的手,一笔一划、极其用力写下的名字——

陈溪行。

阳光透过车窗,暖洋洋地落在他摊开的掌心,落在那三个字上,仿佛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边。指尖残留的药水味和消毒水的气息,在阳光的温度下,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冰冷刺鼻。

车子平稳地向前行驶,穿过渐渐苏醒的城市,朝着未知的、却充满了粗糙生机的远方驶去。晨光越来越亮,将前路染成一片温暖而开阔的金色。

佘家庄园最高的书房露台上,佘云峥静静地站着。晨风拂过他一丝不乱的短发,白色衬衫的衣角微微翻动。他手里拿着那本厚重的深蓝色《资本论》,目光却穿透冰冷的镜片,越过庄园精心修剪如同棋盘般的草坪和树篱,投向城市遥远的地平线。

那里,朝阳正挣脱束缚,喷薄而出,将天空染成一片浩荡的金红。

他镜片后的眼神,依旧深不见底,如同覆盖着永不融化的寒冰。只是那冰层的最深处,似乎倒映着那轮初升的、过于刺眼的太阳,留下了一道极其微弱、无法被数据定义的灼痕。

他缓缓低下头,修长的手指翻开了手中厚重的书页。纸张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空旷的露台上,如同一声无人听见的叹息。

飞吧,总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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