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那清冷平稳、如同冰珠滚落玉盘的年轻男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冻结了阁楼里所有的暴戾和喧嚣。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刀疤脸壮汉那只悬在半空、即将狠狠踩下的厚重皮靴,如同被无形的冰霜冻住,僵硬地停滞在距离陈溪行那只裹着纱布、伤痕累累的手不足十厘米的空中。他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肌肉虬结的手臂上,青黑色的蟒蛇纹身似乎都僵硬了。他和他身后那几个凶神恶煞的打手,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脸上瞬间褪去血色,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们僵硬地、如同生锈的齿轮般,齐刷刷地扭动脖颈,惊骇欲绝的目光死死钉在阁楼门口!
弥漫的灰尘尚未落定。破碎的木门外,狭窄陡峭的楼梯下方,昏黄的光线如同舞台的聚光灯,精准地勾勒出一个修长挺拔、如同玉雕般的身影。
佘云峥。
他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色衬衫,一丝不苟的深灰色西裤,鼻梁上的无框眼镜反射着楼梯口昏黄的光,镜片后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平静无波,如同覆盖着永不融化的寒冰。他的姿态从容得如同在自家的后花园散步,与这充斥着暴戾、血腥和绝望的逼仄阁楼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缓慢而冰冷地扫过阁楼内一片狼藉的混乱现场——掠过刀疤脸壮汉悬在半空的脚,掠过蜷缩在冰冷杂物堆里、痛苦抽搐、嘴角不断溢出鲜红血沫的陈溪行,最后,定格在被铁钳般大手死死扼住脖子、脸色已呈青紫、眼球暴突、喉咙里只能发出微弱“嗬嗬”声的周野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愤怒,没有厌恶,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观察,像是在评估一场意外事故的损失报告。
然而,这绝对的平静,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压迫感!如同万丈冰渊骤然降临!
“大……大少爷?!” 刀疤脸壮汉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烫到,猛地抽回脚,踉跄着后退一步,脸上凶戾尽褪,只剩下惨白如纸的惊惧!扼住周野脖子的手下意识地松开了力道。
“呃……咳!咳咳咳!” 周野如同被抛上岸的鱼,重重摔落在地,蜷缩着身体,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呛咳和贪婪汲取空气的剧烈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脸上青紫未退,泪水、鼻涕和口水糊了满脸,狼狈不堪。
“大少爷!我们……我们是奉二少爷的命令……” 刀疤脸壮汉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试图解释,却在佘云峥那平静无波的目光注视下,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后面的话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背心。
佘云峥没有理会他的解释,甚至没有再看他们一眼。他平静地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那块价值不菲、设计极其简约的腕表,仿佛在确认一个无关紧要的时间节点。然后,他对着手腕上那块腕表内置的微型通讯器,声音清冷平稳,如同在实验室里下达指令:
“位置确认。目标A重伤,目标B濒危。需要医疗介入,级别Alpha。两分钟内。”
指令简洁,精准,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阁楼下方狭窄的楼梯间里,立刻传来了密集而迅捷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训练有素,沉稳有力,如同重锤敲击在木楼梯上,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迅速逼近!
刀疤脸壮汉和他身后的打手们脸色瞬间惨白如死灰!Alpha级别的医疗介入?!那是佘家核心成员才有资格动用的顶级医疗力量!这个被他们当成垃圾踩在脚下的野种,竟然……?!
陈溪行蜷缩在冰冷的杂物堆和污水里,剧烈的腹痛和眩晕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嘴角的血腥味浓重得让他作呕,左脸和肩膀被扇击的地方火辣辣剧痛,后背撞在桌腿上的骨头更是传来钻心的钝痛。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布满血丝、视线模糊的眼睛,透过被汗水、血水和灰尘糊住的睫毛,死死望向门口那个如同冰冷神祇般的身影。
佘云峥……是他……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冰冷寒意,瞬间攫住了陈溪行的心脏!他怎么会在这里?!他像一张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网,无论他逃到哪里,都始终笼罩在他的头顶!他看着他此刻的狼狈,看着他痛苦的挣扎,看着他如同蝼蚁般被碾碎……这一切,是不是都在他冰冷的计算之中?!
“溪……溪行哥……” 周野虚弱到极致的、带着哭腔的呼唤,如同细弱的游丝,从旁边传来。
陈溪行猛地一震!涣散的意识被这声呼唤强行拽回一丝清明!周野!他艰难地扭过头,看向蜷缩在不远处、剧烈喘息、脸色依旧青紫的周野!
一股混杂着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保护欲的洪流,瞬间压倒了他自身的痛苦!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不顾腹部撕裂般的剧痛,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死死扒住冰冷湿滑的地面,拖着沉重的、如同灌了铅的身体,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如同濒死的爬虫般,朝着周野的方向挪动!
手指抠进冰冷的污水和碎裂的木屑里,磨破了皮肉。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腹部的伤口,带来一阵阵眼前发黑的剧痛。鲜血混着污水,在他爬行的路径上拖出一道刺目而绝望的痕迹。
“周……野……” 他喉咙里发出嘶哑破碎的音节,通红的眼睛里只有那个蜷缩在地、生死未卜的少年。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周野冰冷的手指时——
楼梯口密集的脚步声已经抵达门口!
几个穿着剪裁精良、动作迅捷如猎豹的黑色西装男人率先冲入阁楼!他们眼神锐利如鹰隼,动作干净利落,瞬间就隔开了刀疤脸壮汉那群打手,如同冰冷的屏障,将陈溪行和周野护在了身后。紧接着,两名穿着白色制服、提着印有“佘氏私立医院”徽标的沉重银色急救箱的医护人员,快步走了进来。他们的动作专业而冷静,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仿佛眼前血腥狼藉的场景不过是日常训练的一部分。
一名医护人员迅速蹲在陈溪行身边,动作麻利地检查他的瞳孔、脉搏和腹部的伤势。冰凉的听诊器触碰到皮肤,带来一阵寒意。另一名医护人员则快速处理着周野的情况,给他戴上氧气面罩,检查颈部的扼痕和窒息状况。
“目标A,腹部钝性损伤,疑似内出血,意识模糊。目标B,严重窒息,颈部软组织损伤,需紧急送院。” 医护人员的声音冷静而专业,通过微型通讯器迅速汇报。
陈溪行被医护人员翻动身体检查伤口时,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那只沾满血污的手死死抓住了蹲在他身边的医护人员的白色制服袖口!
“救……救他……” 他嘶哑地挤出破碎的音节,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旁边正在被急救的周野,眼神里充满了不顾一切的哀求,“先……救他……”
医护人员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是冷静地掰开他紧抓的手指,快速给他戴上氧气面罩,声音透过面罩传来,带着仪器般的冰冷:“保持安静。我们会处理。”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瞬间淹没了陈溪行。他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徒劳地张着嘴,氧气面罩里涌出的冰冷气流冲进肺叶,却无法驱散心头的寒意。他看着医护人员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周野,看着周野青紫的脸色在氧气作用下似乎缓和了一点点,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才稍稍松懈了一丝。剧烈的疼痛和沉重的疲惫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眼皮如同千斤重闸,不受控制地缓缓阖上。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涣散的目光,似乎透过医护人员忙碌的身影缝隙,看到了门口那个依旧静静伫立、如同冰冷雕塑般的佘云峥。
佘云峥站在那里,镜片反射着阁楼内混乱的光影,将他眼底所有的情绪彻底隔绝。只有他那微微抿紧的、颜色偏淡的薄唇线条,似乎比平时更加冷硬了几分。
楼下,刺耳的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划破了寂静的夜空。蓝红闪烁的顶灯光芒,透过破碎的阁楼窗户,在弥漫的灰尘和血污中,投下冰冷而急促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