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朱九真3

穿过三进雕花月洞门，檐角铜铃在暮色里轻颤出泠泠回响，终于踏入青砖铺地的正厅

厅内龙涎香混着沉水香的幽微气息织成烟幕，两位中年男子分坐紫檀雕花主位，左侧那人着暗纹藏青杭绸长衫，领口滚着银线回纹边，指节间一枚羊脂玉扳指泛着温润光泽，眉骨与朱九真同出一辙的清俊弧线，却被眼下青黑的倦色浸得发沉，仿佛宣纸上晕开的浓墨 —— 正是朱长岭。

右侧武烈身披玄色云锦劲装，衣襟处用赤金线绣着怒目兽纹，太阳穴如小丘般隆起，眸光似出鞘寒刃，扫过之处连空气都凝出霜棱，正是武家庄庄主。

“师傅，朱伯父。” 卫璧长身玉立，月白袖摆随躬身动作划出流畅弧线，“弟子已将九真表妹接至庄内。”

朱长岭枯竹般的手指骤然攥紧茶盏，茶汤在白瓷杯中晃出细碎涟漪， 喉结重重滚动

“快到爹跟前来。这趟从昆仑山下来，马车颠得可还受得住？额角的伤可又疼了？” 话音未落便要起身，腰间玉带扣与木椅碰撞出清响。

武烈将紫泥茶盏搁在黑檀木几上，杯底与木面相触时发出金石般的脆响：“贤侄女无需多礼。” 声线如洪钟撞过铜鼎，震得梁上蛛网轻颤，“东院厢房已按姑娘素日喜好布置，檐下新栽了绿萼梅，稍后让庄里的李大夫用长白山人参炖了参汤送来，便是金枝玉叶摔着了，也得将精气神养回来。”

他目光扫过素白面纱时，右眉微不可察地蹙了下，那眼神似在审视什么。

朱九真隔着面纱敛衽行礼，指尖触到裙摆上冰凉的银线绣纹。

她能感受到朱长岭目光里沉如寒铁的忧虑，那视线仿佛带着重量，压得面纱下的皮肤微微发烫；亦能捕捉到武烈语气里暗藏的锋锐，像藏在锦袍里的软剑，看似温和却随时可能出鞘。

这雕梁画栋的武家庄，此刻在她感知里如同精巧的兽笼，每一片瓦当都透着不动声色的威压。

卫璧引她穿过栽着罗汉松的抄手游廊，木屐踏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越的叩击声。东院厢房的槅扇门糊着半透明的云母纸，窗下几竿湘妃竹正被山风揉碎成墨绿色的碎影，叶片摩擦声如细雪落肩。

“表妹且在此安歇，” 卫璧推开房门时，铜环发出 “哐当” 轻响，他回身时袖中飘出龙脑香的冷冽气息，“李大夫已在厅外候着，我让厨房炖了冰糖雪梨羹，润肺去燥最好。”

他的目光在面纱上逡巡不去，那探究之意如同蛛丝，缠得朱九真太阳穴突突直跳，“路上见表妹总摩挲袖中玉佩，可是有什么心事？”

朱九真只觉倦怠如昆仑积雪般压得骨骼生疼，这具身体的虚弱与周遭人心的叵测，像两股冰水在血管里交错奔流。她侧身避开卫璧的视线，广袖拂过门框时带起一阵风，将案上茶盏里的残茶晃出几滴：

“方才在车中受了些颠晃，此刻头重脚轻得紧。” 声线似断了线的冰丝，“表哥先去忙吧，我想净面更衣。”

房门合拢的刹那，朱九真后背撞上冰凉的门板，那触感像贴着昆仑万年不化的冰壁

她听见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声，如战鼓般捶打着肋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卫璧临走前那一眼，阴鸷得如同腊月潭水，武青婴在角门处投来的目光，则像淬了毒的绣花针，而两位长辈看似关切的话语里，总藏着她读不懂的机锋

她需要空间，需要独处，需要梳理这纷乱的一切

屏退敲门的丫鬟后，她闩上门闩，那根枣木闩棍在掌心沁出凉意

屋角黄铜面盆架上的铜镜，正映着西窗斜射入的残阳，镜面蒙着层薄尘，将光线滤成黯淡的金红。她抬手解面纱时，指尖如秋风中的蝶翼轻颤，素白纱缎滑过面颊时，带下一缕若有似无的苦艾香气 —— 那是落水时沾染上的水草气息，此刻却像无形的锁链，勒得她喘不过气。

铜镜中，清晰地映出一张苍白而精致绝伦的少女脸庞。正是她醒来后从水中倒影和丫鬟描述中得知的模样。

十二三岁的年纪，眉眼却已初具倾国倾城的雏形，只是此刻因失血和虚弱，这份美丽如同易碎的白瓷，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感。额角靠近发际线的地方，一块暗红色的结痂清晰可见，是落水时磕碰留下的印记，如同美玉上的微瑕。

朱九真伸出手指，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处伤痂，带来一丝细微的麻痒。镜中的少女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她凝视着镜中的自己，那双雾蒙蒙的杏眼深处，是全然陌生的灵魂带来的茫然与警惕。

这具身体属于“朱九真”，一个骄纵任性、似乎还陷入情感纠葛的古代少女。可是真的如此么？

她必须尽快掌握力量！这灵魂深处残存的本能告诉她

别人口中的原主并非手无缚鸡之力，朱家似乎有一门家传的指法……一阳指？名字听起来颇为不凡。她需要时间，需要安静的环境，去唤醒这身体里沉睡的、属于武功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