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新年,学校也准备放假了,一开始闲在家里的时候,周子舒还没觉得有什么,但越往后就总闲得慌,不给自己安排点事吧,脑海里就总蹦跶出“虚度光阴”的词来。
他恼得很,念叨着自己是没享受的命。
但他偏偏又是孤家寡人,备年货这种事,也向来都是成岭拉着他才上的街。他本来还不乐意,听见韩英来了,才匆忙下床洗漱打理。
说起韩英,周子舒倒也不是怕他,只是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这人亲近不得,爱操心”。
周子舒和韩英,算是从小玩到大的至交,可以说这两个人之间,就没有什么事是对方不知道的。如果一定要有,那就只能是钱。
而一提到钱,周子舒就头疼。书上的东西,他不吃不喝半天就能给你整明白,但若是让他管钱算账,哪怕是理自己的财,他都能跟你急。也就因为周子舒对钱没什么概念,所以一年到头身上也没存几个子,不是给了募捐,就是给了书店。
就此,韩英没少为钱的事说过他。
“周子舒!你都多大的人了还不讲理?蔚宁的钱你还敢收?”
人还没见着,周子舒就听见声响了,赶忙咽下嘴里的热茶站起来,等一见到人就开口顶上去。
“怎的?只要他曹蔚宁还喊我先生一天,我就有理收这个红包。”
(注:拜年红包)
韩英觉得好笑,“你还真是乌龟吞煤球啊!”
周子舒瞥嘴,“那你就是王八笑乌龟。”
说着,他又继续坐下喝茶。
韩英摇头,也跟着在对面坐下,刚伸手要去拿茶壶,茶壶就被周子舒先一步拿开了。
“说我一顿还要喝我的茶,到底是谁不讲理?”
手在半空中顿住,韩英竟然忘了一件事:周子舒这人爱记仇。
周子舒怕冷,所以一入冬就不爱出门,但每个月的二十九号,风雨无阻,他都要去一趟民国路振业里11号,那是一幢坐东朝西砖木结构的老式街面楼,在华界和法租界的交界处。
而周子舒在每次进去前,都有一个习惯,那就是抬头看挂在门口上的搪瓷招牌。
招牌上只有四个大字:上海书店。
名字虽然普通,但这对周子舒来说,意义非凡。
驻足完的周子舒刚要进去,正好碰见要出门的徐白民,点头招呼后,就熟门熟路地找到最后一个书架。
取下架子上那一栏还剩下最后一本的书,看都没看一眼,周子舒就要拿着去结账,却在路上见着一只趴在地上的小猫。
周子舒很喜欢猫,是见了猫就移不动脚步的那种,而这一见着,他就立马欢喜地蹲下了身子,伸手去逗。
“老板,你这里有‘共产党宣言’的译本吗?”
听见书名,周子舒心里一动,抬头往那边看却也只见着一个高大的背影,西装革履的,瞧着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
“在最后一个书架,你去找找吧!”
男人应声,径直往书架的最后一排走。
周子舒也不再逗猫,结了帐就准备回家,那本印着“共产党宣言”五个红色大字的书,在左右手上来回抛着。
“小兄弟,手上的书卖不卖?”
周子舒还没走远,就被身后的声音叫住了,他本不想搭理的,但又好奇想要这本书的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犹豫了几秒后,他才转过身来,正好对上一双黑得发亮的眸子,好看得很。
“不卖。”
遭了拒绝,这人的脸上不仅没有失落感,似乎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周子舒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了,暗骂他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招数,刚想抬脚走人,就听见有人在喊“下雪了”。
感受到鼻尖的湿润,周子舒微微抬头,铅灰色的天空中,如柳絮般的雪花正穿过阴沉沉的云层,打着旋儿似的纷纷往下落。
周子舒抬手,雪花一下就在手心里融化了,凉凉的,又痒痒的。
“未若柳絮因风起。”
他没忍住,弯着眼睛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