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舱内引擎发出低沉的嗡鸣,平稳得近乎催眠。梁琦瘫在靠窗的座位里,眼皮沉得像灌了铅。刚才在机场那场闹剧带来的肾上腺素早已消退,只剩下深深的疲惫。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等会儿到家一定要好好睡一觉,把那个黑衣神经病和他那些疯言疯语彻底忘光。
意识沉入黑暗的刹那,一股剧烈的、毫无征兆的疼痛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呃!”他身体猛地一抽,在座位上弓起背,瞬间惊醒,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T恤。那疼痛尖锐无比,仿佛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了心口最深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撕裂感和……一种冰冷刺骨的绝望。
眼前瞬间闪过无数破碎的光影,快得抓不住任何清晰的画面。
只有一种感觉异常鲜明——铺天盖地的、尖锐的刺扎进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深可见骨。冰冷刺骨的液体浸泡着身体,带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
还有……一种无法挣脱的、令人窒息的束缚感,像被无形的巨蟒死死缠住,勒得骨头都在呻吟。
更可怕的是,在那片痛苦和绝望的混沌深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那双眼睛……梁琦猛地捂住心口,大口喘息,试图驱散那令人心悸的影像。那双眼睛……他无法描述具体的形状,但里面翻滚的悲伤、刻骨的执念,还有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情感,像烙印一样烫在他的意识里。
“妈的……”梁琦低声咒骂,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他用力甩头,额前的碎发被冷汗黏在皮肤上,一片冰凉。是噩梦?肯定是刚才被那个神经病刺激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绝对是!
他抬手狠狠抹了把脸,指尖冰凉。心脏那阵尖锐的抽痛已经退去,只留下一种沉闷的余悸,以及一种莫名空落落的感觉,仿佛身体里某个重要的角落被刚才那场幻痛硬生生剜走了一块。
他烦躁地望向窗外厚重的云层,云海翻滚,如同他此刻混乱的心绪。那个黑衣少年悲伤的眼神,那句“离离”,还有此刻心口残留的幻痛……这些破碎的、毫无逻辑的碎片,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搅起了他极力想要压下的涟漪。
“离离……”他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一种奇异的、微弱的熟悉感,像一缕抓不住的风,在心底最深处拂过,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脸转向冰冷的舷窗。玻璃上映出他略显苍白的脸,眉头紧锁。
“烦死了。”他低声嘟囔,把卫衣的帽子拉起来,彻底罩住头脸,试图把自己隔绝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隔绝那些该死的、不合时宜的混乱感觉。他需要安静,需要把那个穿黑衣服的、脑子进水的家伙彻底屏蔽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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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场地下停车场深处,远离了人群的喧嚣,只剩下车辆引擎偶尔的怠速声和空旷的回音。惨白的灯光从高高的顶棚投射下来,将余溪行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淡,孤零零地印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他靠在冰冷的承重柱上,身体微微佝偻,仿佛承受着无形的重压。指尖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锁骨下方那个位置。
隔着薄薄的黑色T恤布料,那枚新生的荆棘刺青轮廓清晰可辨,每一次触碰,都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刺痛感。
这痛楚是真实的,是神留下的印记,一个永恒的、不容置疑的提醒——他的执着,早已被神明宣判了所有权。
神的话语,如同淬了冰的锁链,紧紧缠绕在他的灵魂上:“你的痛苦是我的收藏……你的执着只能属于我……表演的结局,只能由我来定夺……”
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碾碎了他重逢时那点微末的希冀。他原以为熬过荆棘池的痛楚,换来这一世的相逢,是苦难的终结。
却从未想过,那仅仅是一场更宏大、更残酷戏剧的开场。而他和离离,都只是神手中随意拨弄的提线木偶。
他闭上眼,梁琦在机场里那惊惶、陌生、带着厌恶的眼神,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他记得他怀抱的温度,记得他挣扎时肌肉绷紧的触感,更记得他挣脱后,脊背挺得笔直、头也不回逃开的决绝背影。
“离离……”余溪行无声地翕动着嘴唇,这个名字在舌尖滚过,带着无尽的苦涩和酸楚。他真的……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吗?连一丝熟悉的感觉都没有?
一股浓重的、几乎将他溺毙的悲伤和无力感,如同停车场深处弥漫的、带着机油味的冰冷空气,丝丝缕缕地渗透进他的四肢百骸。
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比荆棘池的冰水更甚。神的目光无处不在,像沉重的帷幕笼罩着一切,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就在这时,他摩挲着心口刺青的手指,似乎极其短暂地、捕捉到了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暖意。那暖意转瞬即逝,快得像幻觉。
余溪行猛地睁开眼,黯淡的眸子里倏然掠过一丝微弱的光。
那丝暖意……是离离吗?是他在某个瞬间,或许在梦里,或许在无意识的深处,被自己强烈的痛苦和呼唤所牵引,产生了一丝微弱到极致的共鸣?就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最微小的涟漪?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点火星,微弱,却顽强地驱散了一小片绝望的浓雾。
神可以掌控结局,可以设置障碍,可以让他痛不欲生。但是……但是离离灵魂深处,那丝连神也无法彻底抹去的、属于他们之间最本质的羁绊呢?
余溪行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停车场冰冷浑浊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铁锈和尘埃的味道,却奇异地让他混乱的思绪沉淀下来一丝。
他站直了身体,尽管心口的荆棘刺青依旧散发着冰冷的痛楚,但那双望向停车场幽暗深处的眼睛,却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却执拗的火苗。
神可以夺走记忆,可以施加痛苦,可以规定规则。
但有些东西,或许连神也无法彻底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