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看台,只剩下夜风穿梭的呜咽,和梁琦自己沉重的心跳声。那场惊心动魄的别离,如同被橡皮擦粗暴抹去的铅笔画,只留下他心口一片血肉模糊的空洞和脑海里清晰到刺骨的记忆。
周围的世界喧嚣依旧,放学的人声、远处的车鸣重新涌入耳膜,却都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显得遥远而不真实。没有人对刚才瞬间的天昏地暗和那个黑衣少年的消失表现出任何异样。
梁琦踉跄着站起身,双腿虚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他失魂落魄地走下看台,穿过操场,走向教学楼。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高二(7)班的窗户,那里灯还亮着,值日生正在打扫卫生。
一切如常。
正常的让他心慌。
他几乎是跑着冲回教室。值日生看到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和通红的眼眶,吓了一跳:“梁琦?你没事吧?脸色这么难看?”
梁琦顾不上回答,视线死死钉在教室后排,那个靠窗的、斜后方的座位。
空的。
桌面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书本杂物,椅子整齐地塞在桌下。仿佛从来就没有人在那里坐过。
“那个……”梁琦的声音干涩发颤,指着那个空位,“坐这里的人呢?”
值日生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一脸茫然:“啊?哪里有人?那个位置一直是空着的啊?上周老周还说要把多余的桌椅搬到储藏室呢。”
轰——
像是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梁琦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真的……被抹去了。
除了他,没有人记得余溪行存在过。
那个在机场疯狂抱住他、在教室掀起轩然大波、在办公室冷静撒谎、在他斜后方用目光无声灼烧他一整天的少年,就像一滴水蒸发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你……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值日生担忧地看着他摇摇欲坠的样子。
梁琦猛地推开他,冲到那个空座位前,手指颤抖地抚过冰凉的桌面。没有温度,没有留下任何使用过的印记。
他不甘心,又跌跌撞撞地跑向办公室。
周老师正准备下班,看到他也是一愣:“梁琦?还不回家?有事?”
“老师!”梁琦喘着气,眼睛死死盯着他,“余溪行呢?那个转学生!他……”
周老师皱起眉头,推了推眼镜,眼神里是全然的困惑和不耐烦:“什么转学生?梁琦,你睡糊涂了?我们班这学期根本没转学生进来!你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击碎。
梁琦站在原地,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指尖都在发冷。
周老师看他状态实在不对,语气缓和了些:“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出现幻觉了?赶紧回家休息休息,别胡思乱想。”
幻觉?
那些心悸,那些幻痛,那些冰冷的触感,那些破碎又温暖的前世梦境,那双盛满痛苦与执拗的眼睛……难道都是他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觉?
不!
梁琦猛地抬手按住自己的左胸口。
那里,空落落的剧痛如此真实,仿佛心脏真的被挖走了一块。还有余溪行最后那个染血的、温柔的微笑,和他无声的唇语——
“等我。”
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刻骨铭心,怎么可能是幻觉?
他没有争辩,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周老师,然后转身,沉默地离开了办公室。
他失魂落魄地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霓虹闪烁,人声鼎沸,他却觉得自己像一个游离在世界之外的孤魂。
回到家里,母亲正在摆碗筷,看到他,立刻唠叨起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又跑去哪儿野了?洗手吃饭!”
梁琦沉默地洗手,坐下,机械地扒着饭。味同嚼蜡。
“对了,儿子,”母亲忽然想起什么,“上次你问的那个姓余的朋友,妈后来又仔细想了想,好像你爸年轻时是有个姓余的同学,不过很多年前就举家移民了,彻底没联系了。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梁琦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连母亲记忆里那点模糊的“可能”,都被修正成了确定的“移民失联”。
神的抹杀,天衣无缝。
他低下头,闷闷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深夜,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黑暗中,感官变得异常清晰。心口的空洞感持续不断地散发着寒意,耳边似乎还能听到余溪行最后痛苦压抑的闷哼和荆棘缠绕的细微声响。
他闭上眼,那些前世的画面便更加汹涌地扑来——春日的梨花,夏夜的星河,秋狩的惊马,还有最后……悬崖边绝望的拥抱和坠落……
眼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巾。
这不是幻觉。
这是他丢失的过去,是余溪行拼却一切换来的短暂重逢,是他们之间被强行斩断却又顽强重续的缘。
他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空落落的心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被荆棘刺穿的剧痛余韵。
“余溪行……”他对着无边的黑暗,轻声许诺,声音沙哑却坚定,“我记住了。”
“我不会忘。”
“我会好好活着。”
“等你。”
无论要等多久,无论还要经历什么。
既然他的少年能为他对抗神明,踏碎轮回。
那他也能为他,守住这份记忆,在这人世间,长成他归来时能够依靠的乔木。
夜风吹动窗帘,带来远处模糊的声响。
世界依旧正常运转,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只有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心的某一处,已经为一个人,空置了下来。
只为等待那场,跨越荆棘与轮回的,再度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