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司机的话让夏曦握着安全带的手微微收紧。她垂眸盯着自己交叠在膝头的指尖，指节泛着点白——那是刚才在办公室填离职表时用力过猛留下的痕迹。

"归宿啊......"她轻声重复，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蒲公英。前挡风玻璃上蒙着层薄灰，倒映出她抿紧的唇角。三天前母亲在电话里哭着说"你爸住院时攥着你小时候的照片喊闺女"，昨天弟弟发来消息说"姐你要是不回来，我妈做的糖醋排骨就没人跟我抢了"，这些碎片在脑海里翻涌，最终凝成那句"总要有个归宿"。

"到了。"司机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夏曦抬头，车已经停在单元楼下。她摘下墨镜，看见六楼阳台晾着的淡蓝色床单——那是母亲上周刚换的，阳光透过纱帘在床单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摸出钱包，数了两张百元钞递过去："谢谢师傅。"

"哎别！"司机摆手，"我闺女也跟你差不多大，在深圳上班，上个月还说想吃我包的荠菜饺子......"他从储物格里摸出个塑料袋塞过来，"里面是我老伴晒的干桂圆，泡水喝补气血，小姑娘别总熬夜。"

夏曦捏着塑料袋愣住，鼻尖突然发酸。她道了谢下车，转身时瞥见后车窗里司机冲她挥手，皱纹里都是笑。

单元门没锁，她推开门就听见厨房叮铃哐啷的响动。母亲系着洗得发白的蓝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手里的锅铲还滴着油星子："可算回来了！我今早五点就去早市买了排骨，你爸非说要炖莲藕......"

"妈。"夏曦鼻子一热，扑过去抱住母亲。母亲身上还是熟悉的洗衣粉味，混着点厨房的烟火气，比公司茶水间的速溶咖啡温暖一百倍。

"哎呦这孩子，多大人了还撒娇。"母亲嘴上嫌弃，却轻轻拍着她的背，"快洗手，马上就能吃饭了。"

饭桌上，父亲夹了块藕片放进她碗里："听你妈说你要辞职？"

夏曦刚要开口，母亲已经把剥好的虾塞进她碗里："老头子你别瞎问，孩子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我就是想考编。"夏曦吸了吸鼻子，把早就想好的说辞倒出来，"我在公司实习半年，发现还是坐办公室对着电脑有意思......不对，我是说，我想找个更稳定的工作，方便照顾家里。"

父亲放下筷子，镜片后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你上个月跟我视频时还说，实习工资够交房租还能给你弟买奶粉，怎么突然就......"

"爸！"夏曦急了，"我这不是怕你俩年纪大了，万一有个头疼脑热，我在深圳赶不回来吗？再说了，考编又不耽误赚钱，到时候我拿双份工资......"

"打住。"母亲笑着给她盛汤，"你爸不是反对你辞职，他是怕你像他当年似的，冲动辞职去创业，结果赔得底儿掉。"她指了指父亲斑白的鬓角，"你爸现在逢年过节跟老同事吃饭，人家都升处长了，他就坐边上啃花生米......"

父亲耳尖泛红，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我这是怕你眼高手低。考编多难啊，我当年复习三个月，每天只睡四小时......"

"所以才要趁现在啊！"夏曦眼睛亮起来，"我现在记忆力好，学习能力强，等过了三十岁再考，连书都看不进去......"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个笔记本，"我列了复习计划，每天早起两小时背时政，晚上做真题......"

饭桌上的气氛渐渐热络起来。父亲翻着她的笔记本，偶尔点头："这个时政整理得不错，重点标得清楚。"母亲则偷偷把她碗里的排骨换成青菜："别光吃肉，你上次体检说胆固醇高。"

夜色渐深时，夏曦躺在自己房间的小床上。墙上还贴着大学时的海报，书桌上堆着没看完的专业书——这些都是她离开深圳时特意打包带来的。手机屏幕亮起，是赵雨曦发来的消息：【明天来公司交接吧，我把你的工位收拾好了，还给你留了包辣条（偷偷藏在抽屉第三层）】

她笑着回复了个拥抱的表情，又翻到另一个聊天框。那是她报的考编培训班群，管理员刚发了条消息：【各位学员，下周开始模考，请大家调整好状态】

窗外的月光透过纱窗洒进来，落在她的复习计划表上。表格最下面用荧光笔写着一行字：​为了那些等我回家的人，也为了成为能撑起他们的自己。

夏曦关上台灯，缩进被子里。黑暗中，她仿佛看见六楼的阳台——那里晾着的不仅是床单，还有母亲偷偷塞进行李箱的红薯干；厨房的抽油烟机还在嗡嗡响，那是父亲凌晨五点起来熬的鸡汤；客厅的电视开着，新闻联播的声音轻轻的，像一首安眠曲。

这一次，她不会再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