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一场操之过急的荒谬而草率的婚事过后,朝堂局势愈发徼妙。
手握重兵的严太尉忽然站到中立方,其政见虽未有明显偏袒任何一方,但李后心知肚明,他异心已起,安插在身边的人被一一拔除,太尉府更是干干净净,密不透风。
鬼王爷忙着回应对敖子逸送给他的重重惊喜,也难腾出手来相助攻克。
李后本还以为能从严母那钻漏,却凭空多出个贺母留京施以铁腕。自联姻败落,严母托故言无颜面对李后拒辞进宫的邀惠。
不论太尉府还是相府,竟都成了铁桶。
除去后顾之忧,贺峻霖在朝中更加得心应手,李后兵权已然落地,再进一步便是逼她撤帘还政,往后好好做她的太后颐养天年。
多番商议,张真源同各心腹大臣达成一致,随后暗传召马嘉祺入宫。
张真源、贺峻霖、马嘉祺对坐一夜直到天明,第二日晨马嘉祺从皇宫密道出来,上山复又带人下山,匆忙离京,往张真源一族的封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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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非张真源亲族,先帝在时,原只是妃位,后生夺嫡变故,先帝急中生智授以兵权,又因前皇后牵涉夺嫡甚深,氏族被连根拔起诛而灭之,便论功提李氏后位。
而后先帝一死,年轻的傀儡皇帝登基,她顺势坐上太后之位。
正因李后与张真源并无血脉,而皇帝生母仍在,李后为稳固自己的地位,丰满羽翼,张真源的亲族被赶往封地严加看守。
要李后主动撤帘虽绝无可能,但若是她的太后之位动摇,政权架空,她便不得不引退后宫。
朝堂上贺峻霖与朝臣配合出演一场捧杀的好戏,马嘉祺则要在李后反应过来前,保护好张氏亲族,并亲自护送张母上京,打李后一个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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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峻霖挑大梁,打头阵,在朝堂上的气势丝毫不亚于戏台之上的正旦做派,开腔高调作捧,行腔乍是讲生恩不如养恩大,实则在言血缘亲疏,拨正血统。
皇室血统一事,早有盖棺,以当朝皇帝亲族血脉才为正统。李后虽是先帝亲封的太后,可张真源非她所出,膝下更无先帝血脉。
如今张真源要接回亲族,封生母为后,在后宫颐养,母凭子贵,孝感动天,理所应当。
自然,太后只一位,为表示敬重,则升品李氏为皇太后。封李氏为皇太后看似升格,实则降权。一经贺峻霖和张真源润色,合乎情理,李后一派的臣子却只能偏扯歪理应对,力不从心。
张真源立生母做太后是帝王拳拳孝心,提李氏为皇太后更是尊奉之举。可立了太后,李氏便不能谓之帝王尚轻而再行垂帘,两后若并镇朝堂,分明乱象,世人蜚语纷起,李氏就要成澧朝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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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高堂之上君相一唱一和,李后纵是见过再大的风浪,也忍受不了此等折辱。
“荒唐!本宫的后位是先帝所封,先帝崩逝,本宫尽心翊辅陛下,规佐国政。如今陛下成器,却要忤逆先帝,改本宫尊号,尔等究竟是何用心!”
李后也顾不得殿前失仪,竟起身直接离开,阶下则群臣跪倒,高呼太后息怒,臣等不敢。
不敢?有何不敢。
李后的反应恰恰说明这一步对朝堂动势的决定性作用,李后尽管是气急攻心,她也没有阻止张真源的正当理由。
散朝后,鬼王爷往慈宁宫急见李后,得了吩咐将在张真源派宫人去往封地前将其赶尽杀绝,永无后患。
马嘉祺比他快上一步,安排替身调虎离山,并布下天罗地网,只待他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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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王爷动手的消息传来,马嘉祺已在回程过半,多日奔波,稍作停留。
暗卫将后方的消息详细传达:“荑女遇刺暴毙,杀手都是雇的死士,难究其源。”
鬼王爷确实精明,派出去的都是另雇的死士,只要查不出与王府的关联,刺杀成败不论,早有谋算。
“荑女殒逝的消息不可泄露,陛下派出的车队按原速行进。”
死的是替身,自然不会影响整件事的推进,鬼王爷杀之不尽,总会发现蹊跷,即便反应过来,马嘉祺也已将人安全带回上京。
“还有一事,”暗卫又禀,“西境传来消息,李长史已有行迹。”
李天泽自失去消息这么久以来,兖谷将西境周边的暗卫都动用来寻人,就连张真源也往西境派去不少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否安然?”马嘉祺情绪稍显激动。
“一切安好,李长史传话,遇刺一事确为蛮族所为,幸遇贵人相救,失踪多日实非所愿,西境一事将尽快妥实,为陛下排忧。”
暗卫的耳目感知敏锐,一旦李天泽踏入人烟涌动处,便迅速洞察到他的行踪,即刻寻到了人。
“无恙便好,无恙便好,”心里总算有一块石头落地,马嘉祺松了口气,吩咐道:“此事尽快上报京城,一刻不能耽误。”暗卫应下。
西境稳定下来,上京便要蓄力清剿,这不妨是个好消息,就连上天都在相帮。
李后与鬼王爷倒行逆施这么多年,报应不爽,也到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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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真源率群臣于朱雀门迎生母回宫,以此昭告天下。
张氏生母本就是皇室旁支,受过宫中教养,虽未正式封号,入宫则有太后之实。而李后仍在朝中苦苦支撑,杯水车薪,改立太后乃大势所趋。
鬼王爷办事不力,放虎归山,改立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人不能在宫中出事,否则李后势必难逃干系,进退两难。
李后与张母见过两面,并不愉快,这位妇人虽无手段,但也绝非愚钝弱流,说话做事寸寸精干。
李后困窘,将鬼王爷骂了个狗血淋头,更是打杀宫人无数。
陈篪在朝替李后据理力争,欲借势推陈氏上位,陈泤珝去往慈宁宫也就更勤,但免不了多一顿斥骂,她也全数领受,从不叫屈。
父兄争势夺利,从不关心她在宫中是否顺心,面对至亲同样也只剩乖应顺从。她的尊荣,也不过是陈氏的脸面,君王的施舍,虚无缥缈。
只她毕竟是皇后,皇帝的发妻,就算被疑被厌,也要维护帝王与皇家的体面,尽了皇后与妻子的责任。
好在张母慈祥和善,不知朝堂之上盘根错节,待儿媳宽厚亲近。张母温柔,待谁都是善面,儿随母象,根性也是良善。
张母时常出入长春宫,与皇后同行,帮衬料理后宫诸事。
张真源对后宫妃嫔冷淡,张母亦看在眼里,操心劝譬。当了母亲的老妇都是一样,操心儿子前途,又要操心儿子家室,盼着儿孙绕膝。
张真源回回应下,却仍未踏进后宫一步。
他不知该如何跟自己的母亲袒露,自己如今走的是一条不平安的刀山,在没开出康庄大道前,如何敢让自己的后世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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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世事总不尽如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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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母做了二十多年的老妇人,眼睛毒辣,与陈泤珝相处多日,顺眼瞧出她肚子里揣了个。
原身体有恙,陈泤珝只觉是先前病未痊愈,侍女要请御医都被她拦下,既没什么大碍,服些伤风化寒的药就好,不想却是因为有孕才起反应。
幸好是张母发现得早,及时传太医院问诊,否则再胡乱用药,害了龙种,不少人头是要因此落地。
陈泤珝亲耳听到肚子里有了三个月的骨血时,压根反应不过来,张母激动地拍着她的手,跟她说话仍是无法回神。
在张母为要做祖母而欣喜的声色中,她颤着指尖抚上腹部,摸上去竟真有隆起的手感。
这是她的孩子,是她和张真源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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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春宫传喜到张真源这里时,人正在御书房和大臣们商榷太后改立之事。宫人来报喜,将为人父的还在发懵,殿内众人却已跪伏恭祝陛下喜得皇嗣。
待朝臣散退,张真源才反应过来,预备往长春宫去,却不料贺峻霖复返。
“陛下要去见皇后娘娘?”贺峻霖看他脸上难掩喜色,心情复杂,他虽不懂将为人父是怎样的感受,但他知道这个孩子来的……不算好时候。
“贺相可要同朕一块去瞧瞧?”张真源尚不知贺峻霖所想,只高兴地和最亲信的人分享这个好消息。
“皇后娘娘身子不便,臣还是不去叨扰了。”
“何意?”张真源注意到贺峻霖的脸色。
贺峻霖挪开目光,不忍开口:“皇后有孕,李后那边应也得到消息了。”
一时之喜叫张真源晕头转向,压根没来得及意识到这个皇嗣的到来,究竟是喜是忧。
陈泤珝肚子里的不只有张真源的血脉,还有陈氏的血脉,李后野心勃勃,若有意要扶持幼子上位,以此夺权,这或将成张真源的催命符。
大脑飞快辨清这些,张真源向后踉跄一步,险些摔倒,内官敢忙上前搀扶。
贺峻霖亲眼见他从云端跌入谷底,叹愀造化弄人。
哪怕这个孩子来得再晚一点……可缘分这种事,只安排人,从不由人。
张真源挥开手,甚至没多余的话肯同贺峻霖讲,贺峻霖亦不知这种事要如何宽慰他看开些,只能垂袖拜退,出宫回府。
他大抵永远不会有将为人父的感受,也没有为人父的经历,似也无法感同身受张真源的心情。
如今他们就快将李后请下政坛,一朝国君和宰辅能大施拳脚为民造福。
他唯一知道,哪怕是血脉相连,也不能牺牲他胸怀天下、壮志凌云的国君。
可那样的一条生命,又如何能剥夺他出世的权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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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峻霖头一阵阵地疼,最近总是这样,大概身心过劳,有些招架不住。
贺峻霖在马车上小眯一会,才稍有缓解,待马车到太尉府,听外头人声知是严浩翔刚好回来。
正打算起身出去,车帘就被人从外掀起,一只手伸进来,贺峻霖稍稍安心握住,被牵引出去。
严浩翔没脸没皮惯了,直接将贺峻霖从高处抱起,没有放他下地的打算,大摇大摆地进府。
贺峻霖正头疼着,也没时间跟他计较旁人的诧异的目光,伸手揉按太阳穴。
“头疼?”严浩翔注意到他脸色差劲,跨过门槛进府,略过下人,畅通无阻地在回廊穿梭。
贺峻霖叹气点头,严浩翔掂着重量:“轻了。母亲不是往院里送了很多补物,叫人多弄些补补。”
“和这个没关系。”贺峻霖倒是想跟他说不要纵欲过度,但四下都是人,只好滤过话题,“皇后有孕,陛下他……”
“皇后有孕是喜事,陛下应该很高兴吧。”
贺峻霖扶叹气,头愈发疼:“是,原就是极好的事,被我搞砸了。”
严浩翔不解其意,贺峻霖便将他的担心悉数讲清,说完头痛也缓解不少。
严浩翔听完却笑出声:“确实多管闲事。”作为贺峻霖上一句的应答。
贺峻霖白他一眼,心中有气,听他再说:“先不说这个孩子李后是否真看得上,若生下是个公主,难不成李后要改了国制,立个女君?那她何不自己做个皇帝。”
“李后真有反意,即便是没有这个孩子,她也是要反的。只孩子无辜,他生来就只为了被人利用,选择把他带到世上的人又得是多狠的心?”
“万物总有定法,霖霖也不过是想护住陛下和这个孩子。但也给真源多些信心吧,他总是知道要怎么做的。”严浩翔到双栖楼下把贺峻霖放下站稳,认真看他。
贺峻霖宰辅做得久了,轻易就忽略张真源在帝王之路的成长。张真源是帝王,须得有独当一面的能耐和心性,统治一个国家,主宰万千黎民。
而贺峻霖能做,尽多尽少不过寥寥,再多不过陪帝王一同成长,却不可以任何名义企图横加干涉,除了给他走这条路时带来更多的负担,实际益处劳而少功。
严浩翔看得比他明白,只是因为他恰恰站在了适当位置。
“我知道了。”贺峻霖发现自己竟这样无力,稍显失落。
严浩翔伸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痛得贺峻霖小小跳脚,立刻张口就骂他。
“行啦,霖霖除了一张冠若天仙的脸,也比不得神通广大的神仙,什么都管得了。”严浩翔见他跟发急的兔子一样,宠溺地将人圈进怀里,“还是先管管为夫的肚子吧,在军营里忙了一日,连口热乎都没来得及吃上。”
肚子像是听见主人的不满,竟真咕咕噜噜地叫嚣。
贺峻霖拿他没办法,到底还是心疼自己的夫君,拉他上楼叫下人弄吃的上来,又贴心给他换下校服,听他絮叨兵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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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浩翔换好衣服,便先行吃起来,忽说起邓佳鑫,贺峻霖系衣带的动作稍稍一顿,又继续系上,听他边吃边说。
“佳鑫是个能成大器的孩子,好好培养一下,日后定是有大用的。”严浩翔有意重点培养邓佳鑫,跟贺峻霖说,也是想听听他的意见。
说到底他俩还是有些说不清的纠葛,自那次彻底伤了邓佳鑫的心,两人很少打上照面。贺峻霖成婚那日,送了喜帖到人手上,也是没来。
“他是个好孩子,确实该尽心栽培。”
贺峻霖换好衣服从屏风后出来,在严浩翔边侧落座,顺拿起左手边的筷子。
“你不介意就好。”严浩翔说着,一筷子多夹了几块鹿肉到他碗里。
贺峻霖垂下眸子:“你都不介意,我有什么可介意的。”动筷开吃。
严浩翔知他还是介意,邓佳鑫是正值意气风发的傲气儿朗,原本少些交集,对大家都好。
可如今国势低迷,能者避之不及,一代一代总要有能担得起国家未来的青年应世而出,国运才能长兴不衰。邓佳鑫有资质,浪费实在可惜。
贺峻霖明白,自然也剩支持,严浩翔既然这样同他说了,想来也是办得好,只不过怕他多想。
他既已为人夫,也不必再管旁人如何,如今生活也算惬意,心上人既是身边人也是枕边人,万事再难,也有过去的时候。
他和严浩翔已经走到这里,除了生死,再没有什么能叫他们分开了。
彼此相爱,已是足够。
他也没有别的贪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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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外阵阵嘈杂,李延看了眼张真源,偏头示意宫人出去训诫,皇帝正在处理公务,外头吵闹如此成何体统。
年青的小太监得令,步子虽小但快,越出大殿查看,殿外侍卫刀戟横截住意图乱闯的宫女,还不死心要往殿内冲。
小太监清开两声嗓子,端起架子问话:“什么事吵吵闹闹,还有没有点规矩。”
“大人,大人,奴婢是长春宫的,放奴婢进去见陛下吧。”宫婢扒着横在身前的刀戟,焦急万分。
“皇后娘娘?”小太监思索着走近,想上前仔细打量。
不料方才靠近,那宫女忽而抓住他的领子,力气竟也奇大,用他挡开了拦截的侍卫,冲入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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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小心。”
殿内众人不料突发险象,侍卫赶紧冲出来抓人拖走,李延挡在张真源面前以身相护。
侍卫将宫婢按到在地,小太监从殿外也踉跄着跑进来,直接扑倒认罚。
“你们这些废物怎么办的事!什么人都敢放进来!”李延见人已控制住,这才破口大骂,训斥这些吃白饭的废物。
“陛下救命!救救我们娘娘吧!”宫婢被反压制在冰冷的地面上,怕的要命,也还是没忘记求救,“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她…”
“皇后如何?快说!”张真源闻言猛地站起,胸腔升起躁烈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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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皇后有孕,长春宫络绎不绝是来道喜的女眷和后妃,李后不仅态度好转,更是派了不少的人手前往照顾,不论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皆是专人管着,万般尽心。
张真源却一如常态,没多大的反应,只是叫人往长春宫派些赏赐,再没叫人来问,更没亲眼瞧过。
张母甚至亲自去说上几回,张真源都是应下,没有实际动作。
陈泤珝起初也被欢喜冲昏了头,张真源却一直没来看望,没有交代嘱咐,她才渐渐恍醒。
可笑荒谬的是,她怀孕,最高兴的不是孩子的父亲,而是她的亲族和李后,兄长甚至特意进宫细致嘱咐,叫她好好生下孩子,一定要生个皇子,生个太子。
原来,原来,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在他们眼中不是一条生命,而是他们用以扭转乾坤的工具。
她尚且意识得到,张真源怎么可能不知道,所以,所以,他怎么可能正视这个注定与他生死对立的孩子……
陈泤珝,你真是疯了…疯了…
这个孩子怎么能生下来…怎么能…
难不成,要刚出世的孩子手上沾着父亲的血,还是说要眼睁睁看着父亲诛杀自己的孩子。
她先前竟敢真的有那么一瞬以为,以为这个孩子是上天给她的馈赠,是她同张真源此生的联结。
这分明是命运对她的殛罚!
想要保住父兄氏族,又要张真源安稳顺遂。她是那样不坚定的一个人,如今再叫她有了这样的遭际,却是愚弄。
她该如何向张真源解释才不显苍白无力,这个孩子只是个意外,她从未想过要以这种方式、以任何方式伤害他,从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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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多的是肮脏、不为人知的手段,想要妃嫔肚子里的孩子神不知鬼不觉流掉,不是难事。
陈泤珝不想肚子里的孩子落地,瞒着所有人意欲扼杀尚才成型的骨肉,叫信得过的给她寻来秘药,熬用堕胎,并封死口风。
她这么做,不仅是戕害皇嗣,还会威胁到她自己的性命,宫女既不敢不依她,怕她做出更出格的事来,又不敢真的依她,只能来求救于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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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真源立刻抛下众人,奔出御书房往长春宫去,宫人在后头费劲地追。李延不忘吩咐人找来御医,哪怕真来不及阻止,怎么也要保住一个。
长春宫的人见当朝皇帝这般风火,皆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行礼时,他人已经冲进了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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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
陈泤珝端在手中的瓷碗被人一掌打翻,汤汁溅了满身满地。
“陛下。”陈泤珝心中惊愕无以复加。
“混账!”张真源转身扬袍,呵斥这殿中的宫人,哗啦跪倒一片,伏跪在地不敢动弹。
“这是什么东西!”张真源指着地上的碎瓷和药渣,高声质问宫人。
“是…是…是补药……”端着呈物盘的宫人,颤声回话,“奴婢,奴婢实不敢遵从娘娘…陛下饶命…”说着竟害怕到啜泣。
“你!”陈泤珝愕骇,自己竟就这样被出卖。
“滚下去!”张真源仍是暴怒,呵退殿内一众畏缩颤抖的宫婢。
殿内众人哪敢违抗圣令,纷纷逃命一般争先恐后连滚带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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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要这般做?”张真源回过身,居高临下般看着陈泤珝。
“这是臣妾的孩子,臣妾不想留下。”
他永远都要这样吗?他是皇帝,就是到了这个地步,也非要她像他的臣子那样,把什么都厘得清清楚楚,合情合理才好。
如果我爱你这件事,在你看来荒谬可笑,我又该怎么开口。
“不想?”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陈泤珝心中有泪,手覆上隆起的小腹,眼中有泪,“陛下心中无妾身,这个孩子也只是场可笑的意外,本不该诞世。”心中亦是泣血。
“虎毒尚不食子,这是朕同你的孩子,你怎敢这么做。”
“可陛下,一山难容二虎。”陈泤珝收泪,抬头凝望张真源的眼睛,早有决心。
“这是他的命。”
原来如此……
原是如此。
张真源预设过今日这出,或是陈泤珝上演的一场闹剧,可他还是跑着来了,怕她真的犯傻。
“小九。”
张真源松下眉头,轻唤她的乳名,陈泤珝浑身一抖,她太久没听到这个陌生的昵称。谁都尊她一声皇后娘娘,就连父兄都用这个称呼旁敲她的权责,肩上的担子。
“小九,他不是个意外,也不是个错误,更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张真源的手缓缓抚上她的小腹隆起,坚定刚柔的唇薄发出叫人踏实的语句。
“他是你和我的孩子,我是他的父亲,我会保护好他。我是你的夫君,也是孩子的父亲,是你能信任的人,再给我点时间,平安生下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张母总同他说,胎孕时的妇人情绪最不稳定,更何况是活在后宫的女子,谁都信不过。
他还是不懂母亲过来人的经验,没放在心上,如今得见陈泤珝的哀惶无助,半是愧恼和怜宠。
她只是个被家国两困,计无所出的女流之辈,再凶恶,也是他的妻,他儿的娘亲。但凡他算个男人,事情走到这地步,也不该叫她无依无靠。
“小九听话,为朕留下这个孩子,好好生下他,莫再做傻事。”张真源指背抹去她眼睫的泪颗子,呼声虚气地劝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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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延带着太医院的一群御医,见场面安定下来,又将多余的人赶出去侯着,只留一位触诊复验。
陈泤珝在张真源臂弯里,没有抵触颓闹,太医把过她的脉象,除了身子虚,情绪不稳,腹中胎儿一切正常,悉心疗养照料便可。
张真源这才松了口气,叫李延吩咐下去,再去尚官局要些做事利落的宫人。李延刚要叫人去跑,张真源又把他叫住,说将勤政殿的宫人裁过来就行。
陈泤珝现在这样,他不放心交给旁人照看,勤政殿都是他自己挑的,用起来省心。
李延应下,张真源此刻估计也没继续回去处理政事的打算,在张真源发觉之前,斥责几个长春宫的婢子,不出一炷香,寝宫的温度才渐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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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张母过来,张真源早叫李延封锁消息,虽不知前情,但见帝后琴瑟和鸣,倒心安不少。
他这儿子虽从小温善和气,可也是个跟他爹一样的倔脾气,小时候也没少挨过打。
现在做了帝王,有自己的想法,任性起来又没人敢管,好在还是肯听人劝的,只是要多磨一磨,也就还是块软玉。
张母虽是妇流,不通政事,但也算阅人无数,黑心红心一眼见真章。她对李后敬比崇多,有礼则疏,对陈泤珝则比儿子还要更疼爱得多,只因这个儿媳对张真源的爱护不用说,做母亲的一看便知真心几多。
她中意陈泤珝,不在门第家世,只在她真心与否,如何待自己的儿子。陈泤珝在各个方面,无疑都叫她满意。
所以她才看不惯自己儿子,对陈泤珝冷淡过头,更何况肚子一日一日大起来,得担起为人君父的责任。
好在张真源没叫她失望,算是醒悟得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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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真源担心陈泤珝情绪不稳,每日除开朝政和议事,便是陪着陈泤珝,等平安顺利把孩子生下。
因为这个孩子,帝后的关系缓和,宫中也不再是死气沉沉的一片。
李后那边竟也开始松口,不再是强烈抵触改立太后,慢慢脱手政权,虽不能保证她完全不干预朝政,但退居后宫,她便不敢明目张胆地干政,算是好的开端。
但张真源知道李后不会善罢甘休,只能预防他们之后的一举一动,在那之前做出措施应对。
朝堂之上明枪易躲,可暗箭难防,李后和鬼王爷能在澧朝横行这么些年,总是有些不堪的手段在的。
张真源和贺峻霖虽能在朝堂上绊倒不少李后的爪牙和毒瘤,但陈篪和鬼王爷却是轻易动不了的。
陈篪位高,又有个在宫中做皇后的女儿,如今还怀有龙嗣。鬼王爷诡计多端,阴险狡诈,叫人抓不住错处,一击不致命则后患无穷。
因着陈泤珝,陈篪暂不能动,对于鬼王爷,也只能施以他法,交由马嘉祺来做应对。马嘉祺手握暗卫,能够最大地限制鬼王爷,叫他不敢轻举妄动。
一切,似乎都尽在掌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