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程鑫一行人年前才赶到机关阁的地界,因他的病有静养必要,敖子逸则令朱志鑫另寻了片僻静的竹苑,一人独住。
新岁敖子逸甚至还作陪几日清闲,然后才仓促回到机关阁忙手中事务。敖子逸虽不同他说外面的事,但丁程鑫却能从他回竹苑的间次隐约猜测出外头形势。
张真源毕竟是有野心的帝王,只李后和鬼王爷互相攀附这些年,也非好对付。
敖子逸不说,即是不愿,丁程鑫并不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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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新岁,竹苑实在冷清,两个小的也都被差遣走。敖子逸嘴上虽说得难听,不养吃白饭的,到底是有意锻炼。在这吃人的江湖总要有活下去的能耐。
竹苑的屋子不大,瓶瓶罐罐堆满各角。江南少有落雪,时冬倒冷得刺骨,丁程鑫不能见风,被拘在屋内和榻上,药膳的寒苦从呼吸熬润全身。
丁程鑫闲来无事,数着日子,算着敖子逸下次何时来,两个小的这次要多久才能完成任务,给他带回些什么新奇的玩意解闷。
算算时间,敖子逸上次来已是半月前,这时人也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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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子逸这半月都在外,往上京跑过一趟,顺带接回贺母。适才到机关阁,朱志鑫在等。
“那两个呢?”敖子逸问的是刘耀文和宋亚轩,他时常外出,机关阁便一向交由邓佳鑫管,另外两个自然听凭调遣。
“文哥从江州转去隶湘同宋公子汇合,一两日应能到。”朱志鑫跟上敖子逸的脚步,一起往机关阁里处去。
“他的事办好了?”
“文哥那日到便将人处理了。”
“他你倒是清清楚楚,那亚轩呢?”敖子逸挑眉,朱志鑫的那点私心瞒不住他,“隶湘是个好地界,你若最多只能做到这,也不必费心同他争什么了。”
隶湘地界离机关阁不远,不用杀人无须放火。朱志鑫派宋亚轩去查访,却把刘耀文支往江州,最大作用也不过分开他们几日,几日后也只更如胶似漆罢了。
朱志鑫不做辩解,在敖子逸面前说再多也只是多余的遮掩。
“那两个回来后不必再叫他们外出了,上京那已经查到亚轩的身世。”敖子逸省掉废话,直奔主题。
张真源已叫人着手循迹马嘉祺年少游所,调查宋亚轩的身世,竟真寻到当初出手宋亚轩的人贩,整个窝点翻了天,顺带查处收缴不少赃物。
其中物品有一二年头甚久,最为显眼。
皇家的物件有官印加身,不能脱手,就被当成压箱底的宝贝。人贩不识东西物件的主人是何等身份,可宫里来的人眼毒,严刑拷打,人贩才断续将当初一切托盘而出。
虽时过境迁多年,但模模糊糊也能将过往推演个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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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亚轩被心腹以命护送到澧朝,只身流落街头。人贩捡到他时,人高烧不起,怀里紧紧抱着一只包袱。黑心人贩贪钱,抢空包袱里那些值钱物件和服饰,又将人拐回,只丢在一旁不管,打算他若抗得过来,把人倒卖还能再赚一笔,可若抗不过,就要丢到山野喂狼。
小小的稚童靠着同伴施舍一点点食物的救助,竟真捡回一条命,可脑子却烧坏了。他记得自己的名字却把别的忘得一干二净,夜里睡觉时闹得凶,落得一身棍棒的青紫,奄奄一息丢在院子里,一躺就是整夜。第二日清晨转醒,和所有被拐到此的孩子一样被当作奴役驱使,牵到大街上如猪狗畜生般贩易。
曾经朱门绣户的贵公子,从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何曾想虎落平阳后却连猪狗都不如。
宋亚轩年纪小,但心智聪灵,会辨好坏。所以见到马嘉祺,便紧紧抓着他的衣角不肯撒手,得以获救。
那时的马嘉祺刚入江湖,势单力薄,亲眼见到鞭子落到这些无助的孩子身上,血淋淋的,他救不了所有人,用尽所有积蓄,也只救下紧紧攥着自己衣角的宋亚轩。
那时他还不知,教养一个孩子有多困难,更何况是宋亚轩这样特殊的情况。
他想过找回宋亚轩的父母,直到和李天泽萍水相逢,借着他的人脉和关系,宋亚轩的身世才有眉目,也是那时起,马嘉祺才决定隐瞒。
这是他觉得能保证宋亚轩不被卷入无尽的争斗,护佑他一生平安的唯一方法。
可有些谎言,终有被拆穿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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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贩的词证以及搜出的证物,大半能够坐实宋亚轩穹子国太子的身份。张真源一收到消息,张母便迫不及待叫他派人去往穹子国传达,国君得知太子流落澧朝,或还在世,立时便派人来澧朝对接,追寻太子踪迹。
血亲相认本是好事,可事关穹子国国运,个中错综复杂程度,远超出现在的宋亚轩所能承受的。
敖子逸心生忧虑,提前让朱志鑫做好准备。
朱志鑫应下,敖子逸又吩咐其他:“老丁病重之事,封住口风,江湖各派皆知他已亡故。”
“此事可太过突然了?是否容易露馅?”朱志鑫略微错愕。
“这事早有些日子,无需你多操心,只别泄露了他在此养病就行。”
敖子逸并不对朱志鑫详说,仅做安排,朱志鑫也就不敢多有疑问,遂将近半月来机关阁的事务汇总回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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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子逸到竹苑时已近黄昏,冬日云厚雾浓,瞧不见半分颜色。
丁程鑫睡到刚醒,医士方才替他诊过脉象,平稳和缓,是长久之相。
待医士出去,丁程鑫才开口:“半个月。”
“记得倒是清楚,你日日在这屋里,睡得昏天暗地,怎还数得清我走了多久。”敖子逸顺着桌边离软塌较近的凳子坐下,随意搭话。
“我虽看不见,但一日四次药得按时喝的。”
敖子逸听出他不满抱怨,提声带笑:“还是精明。药苦是苦点,有益你恢复,下回给你淘些酥糖降降。”
“你要想挨骂,我也不跟你客气。”
丁程鑫日常吃食被严格限制,敖子逸要真敢给他弄些甜腻胡来,少不了又是医士一顿痛批。
敖子逸见他心情还算可以,借势将事说明:“山上传了消息,‘兖谷前谷主因病亡故,披麻七日,牌位已入宗祠’。”
丁程鑫没作反应,不改神色,敖子逸了解他的心思,只说其他:“兖谷已经全落到他人手中,你也彻底脱了干系,至于耀文,我会设法将他择出名单。”
兖谷里的孩子有点出息和能耐的,都会备选暗卫,刘耀文十五六时是汪禛亲荐,丁程鑫过章印下字号,等必要时征调。
那时丁程鑫其实没想过真要让刘耀文做暗卫,只是对狼崽的一种激励,才有此举。可现如今,兖谷暗卫不在他手,他诈死虽能脱离兖谷,但刘耀文要走得干干净净,还要走繁琐的程序。
丁程鑫撇开山上的消息不问,接他的话茬:“耀文就是不做暗卫,也未必担得起你的机关阁。”
敖子逸虽时常言语不善,对刘耀文总多几句是批评,少有几句称赞,但丁程鑫猜得到敖子逸的心思。既是想刘耀文干干净净不同兖谷牵扯,多番历练,是打算脱手机关阁与他。
丁程鑫并不赞同:“志鑫那孩子跟着你在机关阁多年,大小事无一不熟,何必硬叫耀文愣生生来做。”
“既是有志鑫在,便不怕他做不好。”
“耀文心思如何,你不眼盲难道还瞧不出,偏要去搅这几个孩子不可。”丁程鑫无奈叹气,敖子逸当真脾性顽劣,一点没变。
敖子逸并不在意: “我知,但你也知道,他们的身份有别,即便他们今日不究自己的身世,难保日后。”
“耀文是上天给你留的,但亚轩血亲尚在,谁都没权利剥夺。”在这件事上,他们是有分歧的。
“敖子逸,你是个商人,从来不是悲天悯人的功德主。”敖子逸何时能说得出那样的话来,丁程鑫偏头转向他,“你不过是为了你的机关阁,亚轩只是你随时可以放弃的筹码,就像我和兖谷一样。”
他的眼睛被一块幕布盖住,没有光,不能聚焦,看着敖子逸却那样伤感和愤懑。
敖子逸被他的话劈头盖脸,恍神愣了会,最后苦笑起身:“你还是那么记仇,罢了,不论对错,总该你对。这件事我会问过耀文再决定。”
“他若愿意,我就陪你走遍这大好河山,他若不愿,那你就在这竹苑继续拣日子数吧。”
敖子逸如何想看他日日盼人归,他又好强,不肯让小辈眼瞧自己日复一日憔悴下去。敖子逸想早日将机关阁安心托付,陪在他身边打发时间,一举两得。
可丁程鑫心重,偏疼两个小的,敖子逸省得辩解,干脆丢下他出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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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程鑫听着脚步声真的渐渐远去,无奈叹气,他和敖子逸小打小闹这么多年,话说得再重,也少有翻脸。
彼此都觉得最懂对方,可他们终究是两个人,怎么可能真的没有丝毫偏差。
兖谷于敖子逸而言,意义最重不过丁程鑫,但对丁程鑫来说,却是他一生的挣扎和纠葛。
可惜人这一生,并不能像一年四季那样分明,能确切区分自己应该何时退出江湖。
丁程鑫造下过不少杀孽,仇家无数,就连敖子逸也要将他小心藏进这竹苑。马嘉祺对外称他死于病榻,默认仍在世的丁程鑫与兖谷再无瓜葛,虽是保护,但也彻底断裂两人的过往和未来。
丁程鑫终也没能那么坦然面对。
人皆身处千丝万缕的关联,只是太多太多的人受制于寸寸短目的局限,聪慧如丁程鑫、敖子逸或是马嘉祺,也会被表象迷惑,被利益引诱,无意亦无力于极目远望或明察秋毫,以至于忽略自身与他人之间无法斩断的盘根错节。
以为自己是独立的,其实并不独立;以为自己离开任何人都可以活得很好,其实活不下去的。
可惜丁程鑫做不成一个真正的滥情者,马嘉祺已然成了他的心安放的具体风景对象。那些他曾经亲近过的地方,都变成了在心中诞生和积聚的一种情感。
那是与心爱之人血肉相连、休戚与共的情感,当彼此生发激荡时,由着砭骨入髓一般的尖锐和确凿。
指腹摩挲指根的象牙戒指,这是他托敖子逸寻的匠人打造,原是一对,另一枚装在空白的书信中寄去上京。
洁白的象牙戒指象征着他在这槽糕人世留给马嘉祺最纯洁的爱意,他对这段感情还是抱着希冀,也许某一天马嘉祺会发现他比世人好太多太多,走出自己给自己造的牢笼。
马嘉祺,你要救世的话,那我也做这世人的一部分。
别再输给我了,为我赢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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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小孩还在外游荡,刘耀文忙完江州那头,马不停蹄,两日不用就到隶湘与宋亚轩聚头。事情做完,两个人也不急着回去,就在隶湘多留几日。
冬日的南方水乡更比北方温柔多情,水韵宁静缥缈地流淌,不浮不躁,节奏舒缓,很投江南水乡的脾气。
河两岸净是长丝冉冉的垂柳,云遮雾绕,空气里氤氲着植物的气息。两岸的树木、房屋、楼阁倒映水中,摇曳着,晃动着,像梦一样扑所迷离。
屋瓦粼粼,烟波浩荡,街衢如织,古拙而浑厚,大气儿细腻,一河逶迤,古城充斥动感和灵气。
人生海海,山山而川,不过尔尔。人生变幻不定、起落浮沉,走过平湖烟雨,跨过岁月山河,最终发现也不过如此。
只因身边所爱,万物才更有可爱之处。
他们在柳色喧哗的桥堤上携手漫步,闲聊琐事,或呢喃私语,不管说什么,空气里总浮动着甜蜜的味道。
只是年龄尚小,除了说情话和亲吻,刘耀文便再不知如何表达对彼此的爱意。
美妙的水乡风光更像是一座天然搭建的戏台,温情而浪漫,夜里的风吹过来,拨动两个年轻人的心弦。
宋亚轩晕红的双腮,似黄昏时的彩霞。
宋亚轩的身体和心是那么美丽,水一般的,花一般的,刘耀文只是舍不得摧残他,但又怕别人摧残,那么刘耀文何妨爱。
刘耀文脑子发热,深邃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宋亚轩,认真地说:“亚轩儿,我们可不可以最亲密地永远生活在一起。”
“现在我们不就是这样吗?”宋亚轩目光纯情望着他。
“还不够…我生平从没尝到过这种滋味,很害怕真会整个儿变成你的俘虏。”
刘耀文何曾说过这么腻人的话,偏是在这点上主动又霸道,宋亚轩一口气还没喘上来差点溺死在这河溪之上。
刘耀文舌头在口中搅动几下,轻微地吐出一口浊气,却不出声。
宋亚轩鼻翼翕动,吸进新鲜空气。
三五七次,口中滋生津液,刘耀文喉结滚动缓缓咽下。
宋亚轩紧闭双目,他的上颚被刘耀文的舌头抵住,眼睑渐渐垂下,神识朦胧恍惚。
刘耀文缓缓调整呼吸,不敢喘气,不敢使劲,只慢慢拉长时间,从两呼两吸到一呼一吸,将全身的浊气解尽,新鲜空气浸润四肢百骸。
心跳与呼吸同律,胸中一片澄澈,全无杂念。
他们放松手脚,呼吸细微长久,绵绵不绝精神与灵气仿佛随之延伸到无穷,每一下呼吸都在浇灌生命之树,不受天时造化约束,得以长生不老。
时光停在此刻,他们永浴水乡的缱绻里。
这样一段时光,说漫长也漫长,说短暂也短暂。
时光无色无味,急一阵缓一阵地向前流动。喜欢的时光和不喜欢的时光,耀眼的时光和暗淡的时光,看得见的时光和看不见的时光,都在发生着一些云遮雾绕、貌似重要或者波澜壮阔的事情。
这样的时光是他们无法动手的。
它太有原则性,太有刚性,难以利诱,终是无法合理使用。
如果能给时光泼墨,让它沉淀下来,沉淀出一副永远美好缱绻的水墨画;又或者给时光浇水,变得淡一点,淡到两人都能像一根无色无味的羽毛在尘世中飘。
却可惜谁都挣脱不了时光,一生都要被它赶着走,花被它由青赶红,出抽谢了,四季也要被他理顺,世人还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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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真源还是在敖子逸掩盖宋亚轩踪迹前寻到他们,就在两人准备回程离开隶湘时,得知宋亚轩的血亲仍在世,可那样扑所迷离的身世,无人敢信。
穹子国太子的奶娘紧紧握着宋亚轩的手,声泪俱下,激动不已。
刘耀文在身着侍卫服的人上来前将难以置信的宋亚轩扯到身后护住,戒备地横剑对峙,半点不解这样的荒谬。
“太子殿下,跟老奴回去吧,王君…王君他盼了您半辈子啊,还有娘娘,娘娘她……”
老妇哭天抢地来拉宋亚轩,刘耀文剑指喉间,语气不善:“退后。”
围上来的侍卫也已拔剑,作势似要抢人。
剑拔弩张之际,身后的人方缓过神,宋亚轩扯刘耀文的袖子:“别这样耀文。”
这一屋子都是有身手的,不论打不打得过,刘耀文都不肯收剑,脾气一旦上来就哪里说收就能收得住的,宋亚轩怕场面更糟糕,只能先打发对面。
“这件事太突然了,你们给我点时间想想……”
奶娘情绪激动,想带他回去的急切半分也不似作假。
“殿下,王君他在等您回家,您就跟我回去见王君一面吧。”
“我…”宋亚轩被噎住,面对突然揭露的身世,他只是个无措的孩子,“再…再给我点时间,我,我需要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殿下!”奶娘神情悲恸也不似作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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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宋大人,”场面僵持不下,终于有人出来开解,“陛下的意思是希望您能为家人团聚高兴,而不是强迫您做决定。”
“此事突然,确实应该给大人一些时间来消化。”
张真源从宫里派来的老太监挥了挥手,这里毕竟是澧朝的地界,穹子国的人也不好真的越界,包围圈便四散开。
“小宋大人,我们就在外面等着,有任何要求随时吩咐。”
宋亚轩感激地点头,屋子里的空间才旷阔富余,奶娘被人拉拉扯扯出门,目光殷切得叫刘耀文不安。
手中的剑应关门声落地,刘耀文反身扑抱住宋亚轩,紧紧攥着他的衣服,不论宋亚轩怎么劝他都不肯松开。
“耀文,耀文,你别这样……”宋亚轩好不容易才接收下刚才的一切,却要反过来安抚这只应激的狼崽。
“宋亚轩,你是宋亚轩。”
听见他声音嗡嗡带着委屈,宋亚轩微愣,继而拍了拍他的背脊。
“我是宋亚轩,一直都是。”
得到宋亚轩肯定的回答,刘耀文才慢慢平静下来,“你是宋亚轩,你是轩轩,不是什么狗屁太子啊。”喃喃自语更像是自我怀疑。
耳边反复着想要得到确认的话,宋亚轩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闭上眼将自己搁在刘耀文身上,反搂住他的肩膀,也有些委屈:“我不知道,耀文,我只知道我是宋亚轩,从一开始我就只知道我是宋亚轩。”
他从来就不记得爹娘的模样,他只知道自己是马嘉祺养大的,也只记得宋亚轩这个名字,甚至不知道是谁给他取的。
他没有那段被爹娘爱护的记忆,只记得小时候夜里被马嘉祺抱在怀里是暖暖的。他是个很听话的孩子,从不追问爹娘是谁,他的家在哪。
因为师父在哪,哪就是他的家。
他也不知道这时候他是不是应该高兴,因为他已经离马嘉祺很远了,以后会不会更远,远到没办法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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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跟他们走,亚轩,你是我的。”
刘耀文像个小孩,任性地将宋亚轩划为自己的私有物,这样就谁都没有理由抢走。
“可是……外面都是人。”
“我们逃吧,逃回老丁那,三爷会把我们藏起来的。”刘耀文抓着他的肩膀,眼中期盼毫不弱于他人。
“不行,会给他们惹麻烦的。”
“老丁最疼我了,也最喜欢你了,他会帮我们的。”
“耀文,老丁病了,不能这样。”刘耀文的危机感已经要将他的理智淹没。
“那…那我就去求三爷,他会…他一定会帮忙的。”
“可是……耀文,那是和我血脉相连的家人……”
片刻的惊骇后,刘耀文才察觉到他眼眶中盈满的泪水,闪闪烁烁,就像被一瓢冰水迎面泼浇过来,刹那间头脑清醒无比。
宋亚轩不是他,他只是丁程鑫从狼堆里捡来的弃婴,再怎么叫人惊异的奇遇,他也只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
可宋亚轩不是,他有双亲,他的家人在找他,在等他回去团圆。
他自诩爱他,却难道只是想将他同化成像自己这样悲惨?
不,不是的。
“轩轩别哭,我……我,我只是害怕他们骗你……万一……万一…他们说的是假话,怎么办。”刘耀文手忙脚乱给他擦眼泪,语无伦次。
“不会的,陛下不会骗我的。”宋亚轩认得那老太监身上的玉牌,张真源绝不会拿这种事诓骗他。
就是因为这样,宋亚轩才能接受今天的一切都是事实。
他的父亲在等他回家,他也的确是穹子国的太子。
在宫中跟着太师和张真源学了这么久,不用明示传达,他自然明白自己的身份,对两国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正因为他能意识到,所以张真源才大摇大摆地派人来接他。
他唯一的退路,就是跟着刘耀文逃,跑到天涯海角,藏进山野深林,将锅甩到任何人身上,都不能安到澧朝皇帝的头上。
两国的和睦,百姓的安乐,不是儿戏。
张真源没有逼他,只是给了他选择的权利,以及承担后果的责任。
他能选择跟刘耀文逃,避而不见早就遗失在记忆中的血亲,自私一点闯一次大祸,等旁人替他们收拾。他也有权选择回去认祖归宗,做他的太子,享天伦之乐,面对狂风骇浪。
可最难不是相遇或重聚,而是分离,这里亦是故土,亦有故人挂心,哪能云淡风轻就此挥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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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许久不再有人声动静,却无人敢上前察看。
整整一个时辰过后,房门大开,外头守着的人探头去看,只见宋亚轩还在屋内坐着,刘耀文只身出来,虽是目光不善,但还是好声同宫里来的宦官交代照顾好宋亚轩。
刘耀文走后,穹子国的人这才得了眼色进去,奶娘就差整个人扑上去,拉着宋亚轩的手如泣如诉,像是要把这十几年的分别都剖心剖肝吐露干净。
一再抉择下,宋亚轩还是决定先回穹子国,亲生父亲还在等他最后一面,即便是断裂过的血缘,也不是他的父母自愿放弃他,而是至死也要履行身为父母的天责。
宋亚轩真的做不到那样自私和冷血,置血亲于不顾,置他人于不义。
虽然前路难料,但好在不会是一个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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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耀文连夜快马加鞭赶回到机关阁的地界,却和敖子逸错过,就连朱志鑫也恰巧不在机关阁守着,刘耀文随机抓人问他们去向。
“淮南要起乱象,师兄同往协助阁主了,几日后应会回来。”人答完便不再同刘耀文多说,继续去忙手中事务。
刘耀文来不及多考虑,先回竹苑找丁程鑫。
竹苑里一如既往的静悄,院内除了几只还在熬煎的药炉,没有半个人影。
刘耀文进到屋里,撞见意想不到的人。
“小刘公子。”是宋文嘉。
“你?你怎么在这…”刘耀文非常吃惊在这再见到宋文嘉。
“三爷说谷主养病需要人照看。”宋文嘉言简意赅将这其中的复杂概述清楚。
敖子逸起初知道宋文嘉被送去阳平关学府也没急着将他从里面弄出来,打点过里头叫他安生做了一年的学问。
但丁程鑫病重后,状态不好,对敖子逸的脾气也不比之前,于是就找了个时机将宋文嘉接回。敖子逸受机关阁牵制,将这贴身照顾的事交给有经验的宋文嘉来做,他安心,丁程鑫的无聊也可消解。
“小刘公子可是有事要说?谷主方才睡下,待他醒后我代为传达。”宋文嘉主动打消刘耀文要提步进内见丁程鑫的想法。
刘耀文顿住脚步,嘴半开半合,还是没将话说出口。
是不该让丁程鑫操心的,去穹子国本就是他私自做的决定,现下告诉丁程鑫也只会叫他思虑更重,于病不利。
“那就请您这段时间照顾好老丁儿。”刘耀文恳挚拜托。
“小刘公子放心。”
宋文嘉应下后,刘耀文又折返回机关阁,挑选几个人手,留了消息给朱志鑫,便赶着回去找宋亚轩。
等刘耀文到隶湘,宋亚轩已经启程往东境方向去,同穹子国迎回太子的队伍汇合。
刘耀文马不停蹄,一路询问,拼命赶上那差了两日的路程。